然后,一件讓段新紅更加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蘇小小眼底的震驚,像冰雪遇陽般,迅速融化成一種洶涌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狂喜和感動。她的呼吸再次變得急促,但這次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激動。
“你……你是在安慰我嗎?”蘇小小的聲音輕得像耳語,帶著劇烈的顫抖,“你真的……真的懂?”
她沒有等來任何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段新紅那個無聲的、細(xì)微的動作,在她眼里已經(jīng)被解讀出了萬千含義。她猛地將段新紅舉高,貼近自己的臉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這次的動作,竟然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
“我就知道……你和它們都不一樣……”蘇小小的聲音里帶著哭過后的沙啞,卻充滿了異樣的熱度,“你是特別的……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她把段新紅緊緊捂在自己的心口。隔著薄薄的衣衫,段新紅能清晰地聽到那里傳來劇烈而混亂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像擂鼓一樣敲打著她的耳膜,也敲打著她早已混亂的思緒。
段新紅被那強(qiáng)健的心跳震得渾身發(fā)麻。臉頰緊貼的布料柔軟,卻帶著蘇小小的體溫和淚水的濕氣,一種非常陌生的感覺,像微弱的電流一樣竄遍了她小小的身體。這不是以往那種被欣賞、被占有的感覺,而是一種……被需要?甚至是一種扭曲的“被信任”?
她腦子里亂糟糟的。剛才那個舉動到底算什么?是求生本能驅(qū)使下的又一次討好表演嗎?像過去那些僵硬的微笑和順從的姿態(tài)一樣?好像又不完全是。在蘇小小崩潰的哭聲里,在那些關(guān)于家庭破碎的碎片化傾訴中,她確實捕捉到了一絲真實的、不屬于表演范疇的情緒波動。那是一種同病相憐的錯覺?還是長期囚禁下被馴化出的可悲共鳴?
蘇小小的心跳聲漸漸平緩下來,但抱著她的手臂依舊箍得很緊,仿佛一松手她就會消失。段新紅能感覺到蘇小小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頂,呼吸變得悠長而平穩(wěn)。
“以后……我只有你了。”蘇小小又喃喃了一句,這次語氣里帶著一種詭異的滿足和安定,“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段新紅記憶的某個閘門。她想起被關(guān)在李衛(wèi)國昏暗盒子里的日子,想起俱樂部里老陳麻木的眼神,想起在垃圾堆里掙扎求生的腐臭……那些清晰的、痛苦的畫面,此刻竟然有些模糊,隔著一層毛玻璃似的,不如眼前這溫暖的懷抱和平穩(wěn)的心跳來得真實。
恐懼感再次浮現(xiàn),但不是對蘇小小的恐懼,而是對她自己內(nèi)心變化的恐懼。她竟然在這個囚禁者的懷抱里,找到了一絲可恥的安寧?她竟然從對方情緒崩潰的依賴中,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微弱價值?
這太荒謬了。這比任何肉體上的折磨都更讓她感到恐慌。她是不是正在變成蘇小小期望的那個樣子?一個真正的、沒有自我意志、只會回應(yīng)她情感的完美玩偶?
蘇小小終于動了動,她稍微松開一點距離,低頭看著掌心里的段新紅。她的眼睛還紅腫著,但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淚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癡迷的溫柔光芒。她用手指極其輕柔地梳理了一下段新紅有些弄亂的頭發(fā),動作小心翼翼,像對待一件絕世珍寶。
“嚇到你了吧?”她輕聲說,嘴角甚至牽起一個很淺的、帶著歉意的弧度,“以后不會了。我保證。”
段新紅仰頭看著這張放大的臉。那眼神里的狂熱和占有欲并沒有消失,只是被一層溫柔的水光覆蓋了。她知道,囚禁的本質(zhì)沒有改變,牢籠的柵欄甚至可能因為這次事件而變得更加堅固、更加隱形。
可是,當(dāng)蘇小小把她放回首飾盒,并且破天荒地沒有扣上盒蓋,只是輕聲說“,我的小安慰”時,段新紅躺在柔軟的絨布上,望著上方那片有限的、屬于房間的光亮,第一次沒有立刻去想逃跑的可能性。
那個輕輕的觸碰,好像不只是落在了蘇小小的手指上,也落在了她自己那潭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漣漪,混亂地蕩漾開去。共謀者的錯覺,像藤蔓一樣悄然滋生,纏繞著她的理智。她分不清自己是更安全了,還是墜入了一個更深的、無法回頭的深淵。
夜更深了。城市的噪音透過窗戶縫隙隱隱傳來,遙遠(yuǎn)而模糊。首飾盒敞開著,像一個暗示,一個誘惑。自由似乎觸手可及,卻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沉重和令人畏懼。段新紅縮在角落,閉上眼睛,腦海里反復(fù)播放著蘇小小那張由崩潰轉(zhuǎn)向狂喜的臉,還有自己那不受控制伸出去的手。
這一步踏出,好像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她不再是純粹的受害者,蘇小小也不再是純粹的加害者。她們之間,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條骯臟的、糾纏在一起的紐帶。而她,竟然可恥地從這條紐帶上,汲取到了一點維持茍活的溫度。這感覺讓她惡心,又讓她無法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