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悅的加入,如同一道精準而冷靜的光,驟然照進了“釘刺”這間狂飆突進、略顯紛亂的工作室。她的到來,不像是尋常的新員工入職,更像是一次及時的技術救援。對于林薇和喬娜這些擅長創意、技術和市場攻堅卻對財務一竅不通的創業者而言,秦悅展現出的專業素養,讓她們在嘆為觀止之余,更感到一陣后怕。
她沒有急于發表任何意見,而是以顧問的身份,要求調閱公司自成立以來的全部賬目、銀行流水及所有收支憑證。接下來的兩天,她仿佛從辦公室里消失了一般,只沉浸在那堆疊如山的文件和密密麻麻的電子表格里。工作室里慣常的喧囂與她的角落形成的靜謐形成了鮮明對比,只能偶爾聽到她快速敲擊鍵盤和用計算器嚴謹復核的聲音。林薇和喬娜幾次經過,看到的都是她緊蹙的眉頭和專注至極的側臉,這讓她們在好奇之余,也不由得生出幾分緊張的期待。
第三天下午,秦悅終于拿著一份打印詳實的報告,表情凝重地找到了正在討論“雅趣”項目下一階段設計的林薇和喬娜。
“林總,喬經理,”她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目前的賬目和財務流程,我梳理完了。存在幾個明確的風險點,必須立刻、馬上處理。”她開門見山,沒有絲毫寒暄。
林薇的心下意識地一緊,放下手中的繪圖筆:“請說。”喬娜也收斂了笑容,身體微微前傾。
秦悅將報告攤開在桌上,指尖點向第一條:“首先,也是最嚴重的一點,公司賬戶和個人賬戶混用情況極其嚴重。尤其是您,林總。”她看向林薇,“我看到了多筆您支付您母親醫療費用的記錄,與公司的采購費用、日常開銷混雜在一起,甚至進行了報銷。這在初創期或許是為了救急,但從財務和法律角度看,這是巨大的隱患。一旦未來公司規模擴大,或被稅務部門稽查,這些款項根本無從解釋,極有可能被認定為抽逃注冊資本或公私財產混同。輕則面臨高額罰款,重則甚至會影響公司的法人資格,您個人也可能需要承擔連帶法律責任。”
她的話像一把冰冷而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看似平穩的表象。林薇的臉“唰”地一下白了,手指微微冰涼。她從未想得如此深遠,母親病重時的焦頭爛額,公司初創期的資金緊張,讓她只顧著拆東墻補西墻,用最快的方式解決問題,全然沒想到這竟是在懸崖邊埋雷。
“第二,”秦悅的指尖下移,語氣依舊冷靜,“是關于‘雅趣’項目。前期有一部分款項,大約有三筆,是通過私人賬戶間轉賬完成的,可能是為了圖方便或對方要求。但這些收入沒有體現在對公賬戶流水上,缺乏合法的完稅憑證。這種行為,嚴格意義上,已經構成了偷漏稅。金額雖不算巨大,但性質惡劣。”
“第三,”她繼續道,條理清晰得令人心悸,“公司內部完全沒有規范的財務流程。采購沒有預先申請和比價程序,報銷僅憑口頭說明,缺乏合規發票和必要的審批記錄。這不僅會造成資金浪費和管理混亂,更是讓所有支出都失去了財務上的‘防護墻’。”
每一點都精準地戳中了林薇知識盲區下的致命弱點。她只懂得在市場上拼殺,用技術和創意打動客戶,卻對背后支撐這一切的財務與法律框架一無所知。此刻聽秦悅一一剖析,她只覺得背后瞬間驚出一層冷汗,仿佛看到一顆顆自己親手埋下的地雷,正在腳下滋滋作響。喬娜也聽得目瞪口呆,她負責商務對接,許多款項經手時也只顧促成合作,未曾深思其中的風險。
辦公室里一時間落針可聞,壓抑的氣氛彌漫開來。
林薇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慌亂,態度無比懇切:“秦小姐,謝謝您。您說的這些,我完全沒意識到這么嚴重。那……以您看,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她的語氣里已帶上了十足的信任和依賴。
秦悅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問題,合上報告,從容不迫地給出了解決方案:“立刻進行徹底整改。第一,林總,請您立刻核實并將所有屬于您個人墊付的費用,從公司賬戶中全額抽離,退還給您個人。并且從今天起,嚴格區分公私賬戶,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再混淆。第二,我會在今天下班前,為‘釘刺’梳理出一套簡單卻清晰的財務報銷和采購審批制度,之后所有支出,必須憑合規發票、經手人簽字、最終由您審批后方能支付。第三,之前漏稅的款項,我會準確計算出應納稅額和滯納金,我們盡快做好補充申報,主動繳納。雖然會損失一點錢,但這是消除歷史隱患、規避未來巨大風險的唯一途徑。”
說到這里,她看向林薇的目光緩和了些許,語氣中也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勸誡:“創業初期,活下去是首要目標,這沒錯。但更重要的是,要安全地活下去。規范起來雖然暫時會覺得繁瑣,但這是在保護公司,更是在保護您自己。尤其是……”她略微停頓,似乎考慮到林薇的家庭情況,“尤其是您目前的情況,更不能再給自己增加任何潛在的法律風險了。”
這番話,說得推心置腹,既專業又透著一絲人情味。林薇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慶幸和感激。慶幸在自己和公司即將在歧路上越走越遠時,遇到了這樣一位貴人。她沒有任何猶豫,當即全盤接受了秦悅的所有建議,并且立刻做出了一個決定。
“秦小姐,您的專業和能力正是我們最急需的!我正式邀請您,以兼職cfo,首席財務官的身份加入‘釘刺’,全面負責公司的財務管理和風險控制工作。您看可以嗎?”林薇的目光充滿期待和真誠。
秦悅略作思考,推了一下眼鏡,隨即干脆地點了頭:“可以。我希望能夠幫助‘釘刺’建立起健康的財務體系。”對她而言,這也是一次有價值的挑戰。
有了秦悅這座“財務安全鎖”,林薇頓時感覺肩上那副無形的、關于資金和法律風險的千斤重擔,驟然輕了一大截。她終于可以更放心、更專注地將精力投向外部市場和新一輪的戰略規劃。喬娜也明顯松了口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然而,就在林薇以為內部隱患得以清除,一切正在逐步步入正軌,甚至因此短暫地感受到一絲晴朗時,喬娜帶著一臉凝重,又一次找到了她。
“薇姐,”喬娜的聲音壓得有些低,眉頭緊緊鎖在一起,“最近情況有點不對勁。”
林薇心頭莫名一跳:“怎么了?是‘雅趣’項目出問題了?”
“那倒不是,‘雅趣’項目推進得很順利。”喬娜搖頭,隨即語氣更加沉重,“是之前那幾個,就是蘇曼君事件過后,重新聯系我們,表示有意向合作的老客戶,最近又突然都沒聲音了。我主動跟進,對方的回應要么含糊其辭,要么就直接說暫時不考慮了。”
她頓了頓,湊近了些,聲音里帶著困惑和氣憤:“我覺得奇怪,就托了圈內的朋友悄悄打聽了一下。結果……結果聽說,現在圈子里不知怎么的,開始流傳一些關于我們的傳聞。”
“什么傳聞?”林薇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蔓延。
“說我們‘釘刺’為了拿下‘雅趣’的案子,不惜數據造假,給方案刷量,還惡意報出遠低于市場的破壞性價格,擾亂行業秩序……說得有鼻子有眼。”喬娜越說越氣,“甚至還暗示我們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