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來自徐天的邀約,像是蟄伏在陰影中的毒蛇,悄無聲息地通過一個極其私密的渠道傳遞過來,精準地落在了林薇的案頭。邀約的地點,選在了遠離城市喧囂的郊區(qū),一處隱匿在蒼翠林木之間、絕不對外營業(yè)的私人莊園。那里與其說是休閑的居所,不如說是一座精心打造的、與世隔絕的堡壘,高墻與森嚴的戒備共同構筑起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內部的秘密與外部世界徹底隔絕。
這薄薄的一紙邀約,其分量卻重若千鈞。在喬娜、沈浩等人眼中,它無異于古時那場著名的“鴻門之宴”,充滿了未知的兇險與不加掩飾的惡意。
“薇姐,絕對不能去!這根本就是個陷阱!”喬娜的聲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她幾乎是從林薇手中奪過了那張制作精良的請柬,仿佛那上面淬著劇毒,“徐天那個人,陰險狡詐,無所不用其極!上次是竊聽,這次誰知道他安了什么心?萬一他狗急跳墻,在里面設下什么埋伏,你孤身一人,豈不是任他宰割?”
沈浩站在一旁,眉頭緊鎖,鏡片后的眼神充滿了憂慮。他用力點頭附和喬娜:“喬娜說得對。薇姐,我們現在形勢占優(yōu),完全沒必要去冒這個險。徐天在這個時候邀約,動機絕不單純。數據分析顯示,在對手處于劣勢時發(fā)出非公開會面邀請,有超過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伴隨著脅迫或非常規(guī)手段。風險系數太高了。”
連一向沉穩(wěn)的秦悅也表達了反對意見:“林總,我們可以采取更穩(wěn)妥的方式。比如,將會面地點改在公開場合,或者由我們團隊先派出代表進行前期接觸。您親自前往,目標太大,變數也太多。”
眾人的勸阻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房間的空氣中。林薇沉默著,目光再次落在那張請柬上,上面徐天的簽名龍飛鳳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她沒有立刻反駁,而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視著窗外繁華的城市景象。遠處,寰宇科技那高聳入云的總部大樓,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芒,如同徐天本人,龐大、威嚴,帶著迫人的壓力。
她腦海中飛速閃過近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驚心動魄的商業(yè)博弈、不見硝煙的技術攻防、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布局與反制……徐天確實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他就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表面平靜,內里卻暗流洶涌。上一次的交鋒,他們憑借出其不意和團隊的緊密協(xié)作,險險勝了一局,但真的傷及他的根本了嗎?恐怕未必。
逃避,或許能換來一時的安全,但也意味著將主動權拱手讓人。徐天不會因為她的回避而停止動作,相反,他只會隱藏在更深的暗處,策劃更難以防范的攻勢。只有直面他,走進他的“主場”,才能最直觀地感受到他的狀態(tài),捕捉到他話語里可能泄露的蛛絲馬跡,才能真正判斷出他下一步的意圖。危險,往往也伴隨著機遇,一個近距離觀察、評估這個最大對手的機遇。
良久,林薇緩緩轉過身,眼神已經變得銳利而堅定,仿佛淬火的精鋼。她掃過面前每一張充滿關切的臉龐,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不容置疑:“我去。必須去。”
“為什么?!”喬娜幾乎要跳起來,“這太危險了!”
“正因為危險,才更要去。”林薇的語氣斬釘截鐵,“只有面對面,才能摸清他現在的真實想法和底牌。躲在后面猜測,永遠只能被動接招。這不是意氣之爭,這是戰(zhàn)略需要。”
她理解伙伴們的擔憂,但作為團隊的領航者,她必須看得更遠,也必須承擔起這份風險。
決定既下,便不再猶豫。林薇立刻開始有條不紊地布置。她讓沈浩利用他頂尖的技術能力,在她隨身攜帶的鋼筆和手機內部,加裝了最精密的定位與緊急報警裝置,確保在極端情況下能第一時間發(fā)出求救信號和位置信息。同時,她與喬娜、秦悅約定好一套復雜的暗號系統(tǒng),通過特定的信息發(fā)送模式、通話中的隱語,甚至社交賬號上看似不經意的動態(tài)更新,來傳遞安全或危險的信息。她要求喬娜和秦悅帶領核心團隊成員,在公司總部隨時待命,一旦她超過預定時間未聯(lián)系,或者收到特定的危險暗號,立刻啟動應急預案,不惜一切代價展開營救,并同時向外界公開徐天的卑劣行徑。
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反復推敲,每一種可能都被盡量預演。這不是一次普通的會面,這是一次需要武裝到牙齒的、深入虎穴的冒險。
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警惕,林薇獨自駕駛車輛,駛向了那座位于郊區(qū)的私人莊園。車子離開喧囂的主干道,轉入越來越僻靜的山路,兩旁的樹木愈發(fā)茂密,陽光被切割成細碎的光斑,灑在路面上。一種與世隔絕的寂靜開始彌漫開來,只有輪胎壓過路面的沙沙聲,顯得格外清晰。
莊園的大門是沉重的黑色鐵藝,緩緩開啟時,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仿佛開啟了一個未知的世界。內部綠樹成蔭,草坪修剪得一絲不茍,景觀設計極具匠心,但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身著黑色西裝、戴著耳麥的安保人員,他們如同雕塑般佇立,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無聲地彰顯著此地主人的權勢與不容侵犯。
一位穿著得體、面無表情的管家早已等候在主建筑門前。他微微躬身,用毫無波瀾的語調說:“林總,徐先生已在書房等候,請隨我來。”他的步伐精準而無聲,引導著林薇穿過寬闊卻略顯空曠的客廳,走過鋪著昂貴地毯的長廊。廊壁上掛著一些現代風格的抽象畫,色彩冷峻,線條硬朗,與這棟建筑的氛圍格格不入,又或者說,它們恰恰反映了主人內在的某種特質。
書房的門被推開。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房間,裝修風格是融合了中式元素的現代簡約,但大量使用的深色木材、冷色調的金屬以及利落的直線條,讓整個空間在雅致之余,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和權威氣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過的庭院景觀,但此刻看在眼里,卻更像是一幅被框住的、失去了生機的圖畫。
徐天正坐在一張價值不菲的紅木茶海前,動作慢條斯理地沏著功夫茶。紫砂壺在他手中起落,水流注入品茗杯,發(fā)出細微清響,茶香裊裊升起。他穿著一身舒適的深灰色中式便服,神態(tài)安詳,眉宇間甚至帶著一絲淡然的微笑,仿佛之前那場讓他損失慘重、顏面盡失的商業(yè)風波從未發(fā)生過,仿佛他們只是即將品茗論道的老友。
“林總,請坐。”徐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林薇身上,指了指茶海對面的黃花梨木椅,語氣溫和得令人不適,“路上辛苦了。嘗嘗今年的明前龍井,味道很正。”
沒有預想中的劍拔弩張,沒有興師問罪的凌厲開場。這種反常的、過度平靜的氛圍,像一張無形的大網,讓林薇心中的警惕瞬間提升到了最高點。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最為窒息。
她依言在對面的座位坐下,脊背挺直,姿態(tài)從容不迫,臉上同樣帶著無可挑剔的、商務化的微笑:“徐總好雅興。沒想到在經歷了一番‘熱鬧’之后,您還有如此閑情逸致。”
“敗軍之將,總要找個地方靜靜心,舔舐傷口,也反思己過。”徐天自嘲地笑了笑,將一盞澄澈碧綠的茶湯輕輕推到林薇面前,動作優(yōu)雅。然而,他的話語卻隨即一轉,如同平靜湖面下突然刺出的魚槍,“不過,輸給林總你,我倒覺得,不冤。”
他居然如此直接、如此坦然地承認了失敗?這完全不符合徐天一貫強勢、甚至有些剛愎自用的作風。林薇心中疑竇叢生,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拈起那盞溫熱的茶杯,置于鼻下輕嗅茶香,并未立刻飲用。她在等待,等待對方亮出真正的底牌。
“事后,我花了很長時間,非常仔細地復盤了整個事件。”徐天自己也品了一口茶,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分析一個與己無關的商業(yè)案例,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客觀,“必須承認,你的布局非常精彩,甚至可以說,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反擊。從初期的合縱連橫,巧妙利用各方勢力制造平衡;到中期的技術反制,精準地找到并利用了我們系統(tǒng)的致命弱點;再到最后階段的精準引爆,時機、節(jié)奏、力度的把控,都恰到好處。環(huán)環(huán)相扣,膽大心細,果決凌厲。”
他的目光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落在林薇臉上:“尤其是你對沈浩這樣頂尖技術人才的運用和毫無保留的信任,讓他和他團隊的能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fā)揮。這一點,遠遠超過了蘇曼君之流只知道驅使、不懂得尊重的用人方式。人才是核心戰(zhàn)斗力,你深諳此道。”
他居然在夸她?而且評價如此之高?林薇非但沒有感到絲毫得意,反而背脊隱隱生寒。這茶,絕無可能是好茶;這宴,也絕無可能是好宴。徐天的每一句贊美,在她聽來,都像是獵人投向獵物的誘餌,包裹著糖衣的毒藥。
“徐總約我前來,車馬勞頓,戒備森嚴,總不會只是為了夸贊我?guī)拙浒桑俊绷洲狈畔虏璞抗馇辶恋乜聪蛐焯欤苯忧腥胫黝}。她不喜歡這種被對方掌控節(jié)奏的感覺。
“當然不是。”徐天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前傾。就是這個細微的動作,讓他身上那股原本內斂的、屬于上位者的強大壓迫感,瞬間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書房。他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同鷹隼,牢牢鎖定了林薇,“我是來再次向你發(fā)出邀請的。這一次,與我之前的任何一次提議,都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