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感覺自己快成盒子里長出來的蘑菇了。還是那種營養不良、即將腐爛的品種。黑暗不再僅僅是顏色,它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她眼皮上,壓在她胸口,讓她每次呼吸都得費點力氣。時間這東西徹底失去了意義,可能只過了幾分鐘,也可能過了幾個世紀,全憑胃里那點微弱的饑餓感或者膀胱的壓迫感來模糊判斷。
她開始出現一些奇怪的行為。比如用手指在木壁的刻痕上反復描畫,試圖解讀出點什么驚天秘密,結果只摸到一手灰塵和木刺。比如跟透氣孔外面偶爾路過的一絲風說話,問它今天天氣怎么樣,外面有沒有鳥兒叫。她甚至給自己僅剩的幾根頭發編了辮子,又拆開,再編上,直到頭發變得像堆枯草。
瘋了。她覺得自己離徹底瘋掉只差一根稻草的距離。
而那根稻草,往往就是李衛國毫無規律的“探視”。有時候是投喂那點豬食,有時候是那根要命的針,有時候,就只是掀開蓋子,用那雙死水般的眼睛看著她,看得她心里發毛,恨不得跳起來給他一拳——如果她跳得起來,并且拳頭有芝麻大的話。
這次,蓋子“咔噠”一聲掀開后,沒有食物,沒有針,只有眼睛。但那眼神有點不一樣,不再是純粹的麻木或者審視,里面似乎摻雜了一點別的東西……像是在等待什么。
段新紅蜷縮在角落,警惕地看著他,像只受驚的松鼠。
“知道錯了嗎?”
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像塊粗糙的石頭砸進寂靜的水面。
段新紅愣住了。錯?什么錯?她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念頭。錯在不該騙他?錯在不該被抓?錯在不該縮小?這老家伙終于憋不住,要開始道德審判了?
內心一股無名火“騰”地就冒起來了。她有什么錯?!弱肉強食,天經地義!她不過是比他們聰明,比他們狠,所以才活該她享受,他們倒霉!現在虎落平陽,就得聽著這種屁話?
她梗著脖子,想把頭扭到一邊,用沉默表示最崇高的鄙視。但脖子剛扭到一半,胃部一陣熟悉的抽搐讓她動作僵住了。餓???。還有對那根針的恐懼。這些生理上最原始的需求,像幾只看不見的手,死死拽住了她試圖昂起的頭顱。
李衛國也不催促,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她,仿佛有的是時間跟她耗。那目光像是有實質的重量,壓得她越來越喘不過氣。她想起那些餿掉的面條,發霉的面包屑,還有懸在脖頸上的針尖……繼續硬扛下去,下次來的會是什么?更惡心的食物?更長時間的斷水?還是那根針真的扎下來?
“活著”這兩個字,像最后的救命稻草,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尊嚴?那玩意兒能當飯吃嗎?能擋針扎嗎?在俱樂部里,為了活命,她不是也學過狗叫嗎?雖然沒叫成,但那個念頭確實出現過。比起那些,說句違心的話,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尖叫:段新紅!你他媽能不能有點骨氣!
另一個聲音更響亮地反駁:骨氣值幾個錢?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先糊弄過去再說!
內心的天人交戰激烈得像是要掀翻這個破木盒子。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的木板,指甲縫里塞滿了木屑。臉上火辣辣的,一半是羞憤,一半是掙扎。
李衛國的眼皮耷拉著,似乎對她長久的沉默并不意外,也不著急。他像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幕,像個經驗豐富的獵人,看著陷阱里的獵物做最后的徒勞掙扎。
終于,那個更務實、更卑劣的聲音占據了絕對上風。活下去,無論如何,先活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口氣吸得又深又沉,帶著屈辱的顫音。然后,她用一種極其微弱、幾乎含在喉嚨里的聲音,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錯了?!?/p>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連她自己都差點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