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正跟一塊粘在食盆底部的糊糊疙瘩較勁。這鬼玩意兒干了以后跟水泥似的,她用指甲摳了半天,才撬下來芝麻大一點。剛?cè)M嘴里,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嚥惶珜こ5膭屿o。不是管理員規(guī)律沉穩(wěn)的腳步聲,也不是醫(yī)生那種刻意放輕的步履,是高跟鞋的聲音,有點飄,磕磕絆絆,像是喝多了找不著北的夜貓子。
她警惕地縮回墊子角落,豎起耳朵。聲音在她這個“隔離觀察室”門口停住了。接著是鑰匙插進鎖孔、胡亂轉(zhuǎn)動的聲音,弄了好幾下才“咔噠”打開。門被推開,一股濃烈的、甜膩中帶著辛辣的酒氣先涌了進來,熏得段新紅直皺鼻子。
是張瑤。
她今天沒穿那身標志性的冷硬套裝,換了條皺巴巴的黑色絲質(zhì)長裙,頭發(fā)也有些散亂,幾縷發(fā)絲黏在泛著不正常紅暈的臉頰上。她沒開大燈,只借著走廊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踉踉蹌蹌地走到段新紅的透明盒子前,身子一歪,幾乎把上半身都趴在了盒子上。
段新紅嚇得往后一縮,心臟提到了嗓子眼。這女人發(fā)什么酒瘋?要來提前“處理”她了?
張瑤沒理會她的驚恐,她把臉貼在冰冷的盒壁上,呼出的熱氣在透明材質(zhì)上暈開一小片白霧。她瞇著醉眼朦朧的眼睛,盯著盒子里的段新紅,眼神渙散,找不到焦點。
“呵……B區(qū)……B區(qū)什么來著?”她打了個酒嗝,濃重的酒氣隔著盒子都能聞到,“哦……-17……對,-17……”
段新紅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你……你這小眼神……”張瑤伸出涂著剝落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隔著盒子虛點著段新紅,“跟我當年……真他媽像……”
她的聲音含混不清,帶著醉后的沙啞和一種奇怪的哽咽感。
“不服……不甘心……覺得全世界都欠你的……是不是?”她自問自答,腦袋在盒壁上蹭了蹭,像只煩躁的貓,“我告訴你……屁用沒有!”
她突然激動起來,用手掌“啪”地拍在盒壁上,發(fā)出不小的聲響,震得段新紅一哆嗦。
“我以前……也跟你一樣……關(guān)在比這破多了的籠子里……”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回憶什么極其痛苦的事情,“那女人……就是個變態(tài)!她不喜歡聽話的……就喜歡聽我們慘叫……看我們像狗一樣搶食……為了半塊發(fā)霉的面包……能打得頭破血流……”
段新紅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失態(tài)的女人。張瑤以前……真的經(jīng)歷過這些?
“我親眼見過……一個不聽話的……被她……被她喂了……”張瑤的聲音顫抖起來,后面幾個字含糊得聽不清,但那種極致的恐懼和惡心,卻清晰地傳遞了出來。“就那么……沒了……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段新紅,仿佛要通過她看到過去的自己。
“我怕啊……我怕死了……”她喃喃著,眼淚毫無預(yù)兆地就從眼眶里滾落下來,沖花了臉上精致的妝容,留下兩道狼狽的淚痕,“我不想變成那樣……我不想死得那么慘……”
“所以我學(xué)乖了……我比他們都聽話……我?guī)退苣切┎宦犜挼摹医o她出主意……怎么讓‘展品’更耐玩……更不容易壞掉……”她的語氣變得急促,帶著一種自我辯護般的激動,“我活得比別人都久!我爬出來了!我從那個地獄爬出來了!”
她揮舞著手臂,像是在擁抱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又像是在驅(qū)趕過去的噩夢。
“你看我現(xiàn)在……多好……管著這么大個場子……誰見了我不得客客氣氣叫一聲‘張主管’?”她咧開嘴想笑,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扭曲得嚇人,“我不用再擔(dān)心被喂……喂那些玩意兒了……不用再搶發(fā)霉的面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