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覺得自己在黑暗里飄了很久,一會兒像被扔進火爐,燒得渾身滾燙;一會兒又像被埋進冰窖,凍得牙齒打顫。亂七八糟的噩夢一個接一個,螳螂的大刀片,張瑤的高跟鞋,下水道洶涌的污水……最后都化成了那只從窗戶里伸出來的、布滿皺紋的手。
她猛地睜開眼。
不是冰冷的雨夜,不是骯臟的下水道。頭頂是暖黃色的、有些年頭的木質(zhì)天花板,帶著細微的紋理。身下……身下是柔軟的、干燥的棉布,觸感舒服得讓她想嘆氣。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好聞的味道,像是陽光曬過的木頭、清漆,還有一點淡淡的草藥味。
這是哪兒?
她動了動,全身依舊疼得厲害,但那種刺骨的寒冷和濕漉漉的感覺消失了。傷口似乎被清理過,裹著什么清涼的東西,緩解了火燒火燎的疼痛。
她偏過頭,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她躺在一個……像是手工打造的微縮木床上?床鋪著柔軟的白色棉布,雖然簡陋,但干凈整潔。周圍是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像是個大桌子,上面井然有序地擺放著各種小型工具——小巧的鑿子、刻刀、砂紙,還有幾塊不同顏色的木料。遠處,一個老舊的臺燈散發(fā)著溫暖穩(wěn)定的光。
這里像是個手工作坊。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桌子旁,一個坐在舊藤椅里的身影上。
那是一位老人,頭發(fā)花白,梳得整整齊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工裝,戴著副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似乎沒有焦點?他正低著頭,布滿老繭和皺紋的雙手,極其靈巧地在一塊小小的木料上雕刻著什么,動作緩慢而穩(wěn)定,帶著一種沉浸其中的專注。
是窗戶后面的那個老人。他……看不見?
段新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想縮起來,但身體虛弱得動彈不得。
老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細微的動靜。他停下手中的刻刀,側(cè)過頭,那雙沒有焦點的眼睛,準確無誤地“望”向了段新紅所在的小木床方向。
“醒了?”老人的聲音溫和,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像曬暖的舊木頭,“感覺好些了嗎?”
段新紅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不出聲音。她只是緊張地看著老人。
老人沒有等到回答,也不在意。他放下手中的刻刀和木料,摸索著從旁邊拿起一個小小的、像是玩具一樣的陶瓷杯子,又從一個小巧的保溫壺里倒出一點溫水。然后,他站起身,拄著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腳步很穩(wěn)地,朝著小木床走了過來。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雖然目不能視,但對這個空間似乎無比熟悉。
段新紅的心臟提了起來,身體微微繃緊。他要干什么?
老人在小木床邊停下,俯下身。他沒有像俱樂部那些管理員一樣粗暴地抓她,而是伸出那雙蒼老的、卻異常穩(wěn)定溫柔的手,極其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起了那個小陶瓷杯子,遞到了段新紅的嘴邊。
“喝點水。”他溫和地說。
段新紅看著他空洞卻帶著善意的眼睛,又看了看嘴邊那清澈的溫水。饑餓和干渴最終戰(zhàn)勝了恐懼。她小心翼翼地,就著老人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水溫正好,甘甜清澈,是她這么久以來,喝到的最干凈、最舒服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