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挪到了工作臺的正中央,木屑在光柱里慢悠悠打著旋兒。段新紅蹲在棉花窩里,只露出兩只眼睛,觀察著阿青。他正對著一塊木頭較勁,刻刀一下一下,木頭屑卷起來掉在他圍裙上。他時不時停下來,用指腹摩挲那個逐漸成型的輪廓——是只抱著松果的小松鼠,尾巴已經雕出了蓬松的毛流感。
她的肚子又叫了一聲。早上那點饅頭糊早就沒影了。饑餓感像個鍥而不舍的小鬼,不停地撓她的胃。她盯著阿青的背影,心里盤算。溜走?窗戶關著,門也關著,她這小身板連門把手都夠不著。留下來?總不能一直指望他心電感應知道她餓了吧。
得做點什么。至少,得讓他知道“餓”這個信號。
她盯著他那雙放在工作臺上的大手。左手按著木頭,右手握著刻刀,指節因為用力有些發白。那雙手,昨天就是這雙手,把她從冰冷的絕望里撈出來,擦干凈,喂飽,還給了她一個安身之所。手上的老繭厚實,但動作卻異常穩定和……溫柔。
一個念頭冒出來,嚇了她自己一跳。也許,可以……碰碰他?
這個想法讓她喉嚨發緊。主動接觸一個龐然大物?萬一他反應過度,一巴掌甩過來……她打了個寒顫。陳昊猙獰的臉、林博士冰冷的眼神、王老板微笑的嘴角在她腦子里飛快閃過。不,不行,太危險了。
“咕嚕嚕——”肚子抗議得更響了。
阿青的刻刀停了一下。他微微側過頭,空洞的眼窩似乎朝盒子的方向“掃”了一下。他沒說話,又把頭轉了回去,繼續刻他的松鼠。
段新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聽見了?他肯定聽見了!可他為什么沒反應?是沒在意,還是……在等什么?
賭一把。就賭他是個真好人。
她深吸一口氣,像要赴死一樣,手腳并用地從棉花窩里爬出來。站在盒子邊緣,往下看。我的天,好高!地面離她起碼有……有幾個她那么高!這跳下去非得摔斷腿不可。她環顧四周,發現盒子旁邊放著一疊砂紙,不同型號的,堆得像座彩色的小山。最上面那張正好搭在盒子邊上,形成一個粗糙的斜坡。
天無絕人之路!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砂紙斜坡。砂礫摩擦著她的手腳,有點疼,但還能忍受。她像只笨拙的蝸牛,一點一點往下挪。終于,腳踩到了堅實的工作臺面。臺子上散落著各種工具和木料,對她來說像個巨大的、雜亂無章的廣場。
阿青就在廣場的另一頭,背對著她,專注地雕著松鼠尾巴上最后一綹毛。
她定了定神,開始朝他那邊移動。繞過一把巨大的刻刀——那刀鋒寒光閃閃,看得她脖子發涼。爬過一堆刨花——柔軟的,帶著新鮮木頭的香氣。躲開一灘凝固的膠水——黏糊糊的,差點把她的腳粘住。
這段路走得驚心動魄,堪比穿越原始叢林。等她終于氣喘吁吁地蹭到阿青的手邊時,感覺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松。
他的左手就搭在工作臺上,離那只木頭松鼠不遠。手背上的皮膚松弛,血管像蜿蜒的青色小溪。她站在他的手邊,感覺自己渺小得像顆塵埃。
現在該怎么辦?直接爬上去?會不會嚇到他?咬他一口?那估計下一秒自己就得變成肉泥。
她伸出自己顫抖的小手,猶豫再三,終于用指尖,極其輕地,碰了一下他手背的皮膚。
觸感溫熱,粗糙,帶著木頭和歲月混合的味道。
阿青的動作猛地頓住了。刻刀停在半空。他整個人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段新紅嚇得立刻縮回手,心臟咚咚咚擂鼓一樣狂跳。完了完了!他要發火了!她下意識地抱頭蹲下,準備迎接狂風暴雨。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幾秒鐘死寂般的沉默后,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帶著疑惑的:“……嗯?”
她偷偷抬起一點頭。阿青沒有轉身,也沒有動怒的跡象。他只是慢慢放下了右手的刻刀,然后,將那只被她碰過的左手,緩緩地,掌心向上,攤開在了工作臺上。
他的手掌很大,掌紋錯綜復雜,像一張古老的地圖。他就那么攤開著,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什么。
這是……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