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最后一絲光陰,終于在一種幾乎凝滯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圍中悄然流盡。年關已至,漕幫分舵內卻不見半分喜慶氣象,反而如同一座被遺棄的古堡,死寂中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緊繃。運河徹底封凍,冰面厚實泛著青黑幽光,碼頭上空無一人,往日喧囂被一種絕對的寂靜取代,唯有北風不知疲倦地呼嘯,卷起雪沫抽打建筑,發出單調而凄厲的嗚咽。分舵內部,大部分人手已被遣散,留下的核心幫眾行色愈發匆忙,眼神交匯時帶著難以掩飾的警惕與凝重,仿佛在默契地等待著某個重大時刻的來臨。張彪所在的內院終日門戶緊閉,如同蟄伏的兇獸,散發出的無形威壓讓整個分舵的空氣都仿佛稠密了幾分。陳駿能清晰地感覺到,圍繞自己的那張監視之網,已然收緊到了極致,他仿佛被置于一個透明的琉璃罩中,每一絲細微的動作,都可能引來暗處目光的審視。
陳駿安然坐在那間作為“誘餌”的廂房內,窗外是鉛灰色的、毫無生氣的天空。炭盆里,幾塊劣質炭薪勉強維持著微弱的、橘紅色的火苗,散發出的熱量有限,僅能驅散緊貼盆沿的一小圈寒意。他的面前,書案上攤開的并非往日需要處理的文書紀要,而是幾張他自己精心繪制的、筆觸略顯生澀卻力求精準的人體經絡草圖,旁邊散落著數頁寫滿蠅頭小字的筆記,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從“濟世堂”老郎中處得來的藥材性味歸經知識,以及他結合自身那絲混亂氣感所做的種種推測、聯想和待驗證的疑問。
“醫武不分家”的理論種子,已在他心中播下,但理論終究虛懸,需實踐之土方能孕育生機。尤其對他目前這種體內氣息既“亂”得難以捉摸,又隱隱感覺“有點意思”的詭異狀態,空談理論無異于望梅止渴。他迫切需要一種具體、可控、風險盡可能低的方式,來主動干預、細致觀察、乃至嘗試引導自身氣血的運行,從而驗證理論,摸索前路。而眼下最可行、最直接的途徑,莫過于借助藥物外力——即藥浴與內服丹丸。
然而,煉丹制藥,在此世江湖中,向來被視為高深莫測、秘而不傳的技藝,往往與門派傳承、獨門秘方緊密相連,稍有差池,輕則藥石無效,重則經脈受損、走火入魔,兇險異常。陳駿一無師承指點,二無秘方可依,三無實踐經驗,若貿然嘗試,與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無異。
但他擁有一個此世絕大多數武者所不具備的、源自異世的獨特優勢——科學的、系統化的實驗思維。他決定,不將此次嘗試視作玄乎其玄的“煉丹”,而是定位為一次嚴謹的、基于有限理論假設的生物體自我干預實驗。
實驗總目標:配制安全性最高、旨在溫和強健筋骨、輔助疏通氣血的基礎藥浴方與口服丹丸。
核心理論假設:基于已獲取的經絡藥理知識(藥材歸經、性味功效)及自身實時身體反饋,藥物成分可經由特定途徑(皮膚滲透腸胃吸收)作用于相應經絡系統,從而產生可觀測的生理效應。
實驗方法論:
嚴格控制變量:精確記錄藥材種類、配比、用量、處理方式(煎煮時間、火候)、使用頻率與時長。
細致觀察記錄:采用主觀感受(溫熱、舒緩、氣感變化等)與客觀跡象(睡眠、精力、舊傷反應等)相結合的方式,全面記錄每次干預后的身體反應。
循序漸進原則:從極小劑量、最低頻率開始,密切監測任何不良反應(如燥熱、失眠、不適),確保安全邊際。
對比分析:在不同參數(如調整單味藥比例)下進行嘗試,對比效果差異,尋找潛在規律。
最高安全原則:效果其次,安全第一。寧可無效,絕不冒進。任何微小不適立即停止并分析原因。
基于現有認知和分舵藥庫常備藥材情況,他鎖定了數種藥性相對平和、常用于補益氣血、強健筋骨的基礎藥材:黃芪(補氣固表,藥性溫和,為補氣要藥)、當歸(補血活血,調經止痛,潤腸)、牛膝(補肝腎,強筋骨,逐瘀通經)、杜仲(補肝腎,強筋骨,安胎)。至于活血力量較強的紅花,他決定暫緩使用,或在后續階段以極微量嘗試。這些藥材即便配伍效果不顯,因其平和之性,也較難引發劇烈毒副作用。
第一步,從風險最低的藥浴開始。藥浴通過皮膚腠理吸收,作用相對溫和、緩慢,為首選安全路徑。
他利用整理近期物資賬目的機會,仔細核對了藥庫的出入記錄,確認所需基礎藥材庫存充足。隨后,他尋了個由頭,找到負責雜役管理的執事,面露恰到好處的疲態與不適,言辭懇切地解釋:“執事,近日天氣酷寒,小子往日落下的舊傷處總覺僵痛不適,夜間難以安眠,想領些尋常的活血舒筋藥材,如黃芪、當歸、牛膝之類,煎水燙敷,活絡一下氣血,不知是否合乎規矩?”理由充分合理(舊傷未愈是事實,天寒尋求緩解是常情),所需藥材普通,量也不大,執事未作深究,按慣例批了僅夠數次使用的少量藥材。整個過程,陳駿神態自然,仿佛只是辦理一件尋常雜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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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材到手后,他并未急于動手。當夜,回到那間冰冷僻靜的雜物房,確認四周無人窺探后,他點燃一小截蠟燭頭,在昏黃搖曳的燭光下,開始了他的首次“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