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將計就計”之策,陳駿在張彪那看似兇險的“探秘”任務掩護下,竟意外地為自己撬開了一道通往真實力量殿堂的縫隙。自回春堂柳彥處獲得的“觀呼吸”乃至初涉“意守丹田”的法門,雖粗淺,卻如暗夜中的燈塔,為他指明了內在修行的切實路徑。他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荒漠旅人,將全部心神沉浸其中,日夜不輟地揣摩練習。進展雖緩慢得如同蝸行,但在那些心神偶然臻至凝定的短暫瞬間,體內那縷始終躁動不安、難以駕馭的氣感,確乎顯露出一絲馴服的跡象,變得溫順、柔和了些許。這種對自身內在的微弱掌控感,雖如風中殘燭,搖曳不定,卻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慰藉與信心——他并非只能全然被動地承受命運,而是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一點點地撥開迷霧,觸碰那神秘的力量邊界。
然而,現實的冰冷與殘酷,從未遠離。張彪的耐心絕非無限,漕幫分舵內日益凝重的氣氛,以及身后那兩道幾乎寸步不離、愈發焦灼銳利的監視目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風暴正在迫近。他借助任務之名與柳彥的接觸,固然獲得了寶貴的入門知識,但若長時間拿不出任何關于“酒癡”與“重寶”的“實質性”進展,必然會引起張彪的懷疑甚至不耐,屆時,他這枚“棋子”的命運將不堪設想。被動等待,無異于坐以待斃。他必須主動出擊,哪怕只是獲取一鱗半爪的真實信息,也要搶在風暴徹底降臨前,為自己爭取一絲微弱的主動權,至少,要看清一部分棋盤的真實態勢。
轉機出現在一次看似尋常的漕幫底層幫眾的閑談中。那是在分舵后院靠近馬廄的一處背風角落,幾個輪休的力工正圍著一個小火盆取暖,嚼著干糧,低聲交換著各種道聽途說的消息。陳駿假意路過,駐足片刻,便聽到一個滿臉絡腮胡、渾身散發著汗臭和劣酒氣息的漢子,正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神秘與炫耀地對同伴說道:“……嘿,你們還別不信!俺那表舅,就是住在城外亂葬崗邊上守瓜田的那個老光棍,前幾夜灌了幾口黃湯,半夜起夜,迷迷糊糊瞧見個黑影,嗖一下,就跟個鬼似的,鉆進了亂葬崗邊兒上那間早八百年就沒人要的破石屋里去了!俺表舅當時嚇得尿都快出來了,縮在瓜棚里一宿沒敢合眼!他說那黑影,佝僂著背,頭發亂得跟草窩似的,腰里……腰里好像還晃蕩著個破葫蘆!”
旁邊有人嗤笑:“胡扯!亂葬崗那鬼地方,晚上野狗都不愿去!還黑影?怕是你看花眼了吧!要不就是撞邪了!”
那漢子急了,梗著脖子道:“放屁!俺表舅雖然好喝兩口,可眼神不差!他說那影子快得邪乎,不像人!再說了,你們沒聽說嗎?最近城里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得了寶貝的‘酒癡’,不就是那副邋遢德行?保不齊……保不齊那破石屋就是他藏身的地方呢!”
眾人將信將疑,話題很快又轉到其他江湖軼事上。陳駿卻心中劇震!亂葬崗、廢棄石屋、邋遢身影、酒葫蘆……這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如同一道閃電劈開迷霧!盡管這傳言荒誕不經,來源低劣,可信度極低,但在當前“酒癡”與“重寶”風波席卷全城的敏感時刻,任何一絲與之相關的、看似荒謬的線索,都可能是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微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重要的是,陳駿瞬間意識到,若此地真與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酒癡”有絲毫關聯,那么它此刻極可能已成為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心,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暗中窺視!若能搶先一步,哪怕只是確認石屋是否有人、有無近期活動痕跡,所獲得的信息優勢,將是決定性的!
風險同樣巨大得令人窒息。孤身夜探荒郊野嶺的亂葬崗,面對未知:可能是狀態難測、武功高絕的“酒癡”本人,可能是早已埋伏在此的其他勢力高手,也可能是真正的邪祟或兇猛野獸。一旦暴露,十死無生。但權衡之下,陳駿認為,相比于完全被動地等待命運審判,淪為各方勢力博弈中連棋盤都看不清的棋子,主動冒險去獲取關鍵信息,爭取一絲主動權,這個險,必須冒!他的目的并非奪寶,那非他所能覬覦,而是為了“看見”,為了掌握信息,從而在接下來的亂局中,能多一分清醒,多一線生機。
決心既定,便是周密的籌劃。首先,需麻痹監視者。他選擇在白天,刻意在分舵內顯得更加焦躁不安,多次尋由頭向負責雜役的小頭目抱怨任務毫無頭緒,上頭催逼日緊,壓力如山,甚至故意在韓弟子路過時,喃喃自語是否該硬著頭皮再去“清風苑”求見玄塵道長,卻又表現出對道長威儀的畏懼和猶豫。這番表演,旨在強化他“努力卻無能、焦慮又怯懦”的形象,讓監視者放松警惕,認為他仍在張彪設定的框架內打轉。
其次,是細致的物資與路線準備。他憑借記憶和零星打聽,大致確定了亂葬崗和那座廢棄石屋的方位,位于城西十余里外,地處荒僻。他選擇了一條遠離官道、蜿蜒穿過丘陵和枯樹林的隱秘小徑,雖然難行,但能最大程度避開耳目。工具方面,他精心挑選:一捆堅韌的麻繩(或許用于攀爬或應急)、一小包療效普通的金瘡藥粉、用油布嚴密包裹的火折子、一柄藏在綁腿中的鋒利匕首,以及幾塊耐饑的干糧。所有物品皆尋常無奇,無法追溯來源。他反復檢查裝備,確保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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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機至關重要。他選擇了一個烏云密布、星月無光的深夜。朔風呼嘯,卷起地面殘雪,發出凄厲的嗚咽,完美掩蓋了細微的聲響。子時過后,分舵內萬籟俱寂,唯有巡夜幫眾單調而遙遠的梆子聲,更添幾分深夜的寂靜。陳駿換上一身早已備好的、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深灰近黑的粗布衣褲,用鍋底灰仔細涂抹了臉頰、手背等所有可能反光的皮膚,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撬開廂房后窗那扇并不牢固的窗欞,如一片落葉般滑入冰冷的黑暗中。他屏住呼吸,將“觀呼吸”的法門運用到極致,氣息綿長細微,近乎斷絕,身形如同融化在建筑物的陰影里,憑借多日來暗中觀察摸清的巡邏間隙,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幾處明崗暗哨,最終成功潛出了漕幫分舵那高大的圍墻。
城外,天地間一片混沌的黑暗。寒風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荒野中的一切。枯草伏地,樹枝搖曳,發出各種怪異的聲響。陳駿不敢有絲毫大意,他伏低身體,憑借微弱的方位感和對地形的記憶,在坑洼不平、荊棘叢生的野地里艱難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腳掌輕輕落下,感知著地面的虛實,避免踩斷枯枝發出聲響。耳朵如同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風聲中任何一絲不和諧的異動。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帶著泥土的腥氣和植物腐爛的霉味。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心頭,但他以強大的意志力將其壓制,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對環境的感知和路徑的判斷中。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伏案疾書的文弱書生,而是一個在死亡邊緣謹慎前行的獵手。
一個多時辰的艱難跋涉后,一片地勢起伏、黑影幢幢的土坡輪廓出現在視野盡頭,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若有若無、令人作嘔的混合了腐土和某種未知腐敗物的特殊腥臭。亂葬崗到了。借著一瞬間云層縫隙中透出的極其微弱的、慘淡的月光,可見歪斜殘破的墓碑如同怪物的獠牙,散落在地的枯骨泛著森白的光,一個個塌陷的荒墳如同大地的瘡疤。即便是陳駿心志堅定,此刻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頭皮微微發麻。他伏在一叢茂密的、早已枯死的蒿草后,如同石雕般靜止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眼睛如同鷹隼般仔細掃視著前方的每一寸土地,耳朵捕捉著除了風聲外的任何細微動靜。在確認四周除了自然聲響外并無異常后,他才根據傳言描述,朝著土坡邊緣那片更為陰暗的、與一片稀疏枯樹林接壤的區域,如同蜥蜴般貼地匍匐前進。
果然,在亂葬崗最外圍,靠近枯樹林的邊緣,他發現了一座完全由不規則灰褐色石塊壘砌而成的低矮石屋。石屋大半已經坍塌,殘存的墻壁也布滿裂縫,爬滿了枯死的藤蔓,屋頂早已消失無蹤,在濃重的夜色下,像一個被遺棄了千百年的巨獸殘骸,散發著死寂與荒涼的氣息。
陳駿沒有立刻靠近。他在距離石屋約二十丈外的一處地勢略高的土溝里潛伏下來,這里視野相對開闊,又能借助溝沿和枯草完美隱藏身形。他調整呼吸,使之變得極其綿長輕細,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整個人仿佛化作了荒野的一部分。他睜大眼睛,努力適應這極致的黑暗,不放過石屋及其周圍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時間在死寂般的等待中緩慢流逝,寒風如同冰刀般刮過肌膚,手腳漸漸失去知覺,但他憑借頑強的毅力硬撐著,保持絕對的靜止和專注。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陳駿感覺身體快要凍僵,意識都開始有些模糊之際,他極其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絕對不同于風聲穿過石縫的異響——是從石屋方向傳來的!像是……一小塊松動的碎石,從殘垣上滾落的細微“沙啦”聲?
他精神猛地一振,所有疲憊和寒冷瞬間被驅散,注意力提升到頂點。又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借著一次持續時間稍長的、云層移動帶來的微弱光暈,他隱約瞥見,石屋某個坍塌的缺口陰影處,似乎有東西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速度極快,若非他全神貫注,幾乎會認為是光影錯覺或眼睛疲勞產生的幻覺。那晃動的輪廓,隱約帶著人形的特征!
石屋里有人!這個認知讓陳駿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沖上頭頂。但他強迫自己立刻冷靜下來。里面是誰?是“酒癡”本人?還是其他勢力埋伏的人?有多少?狀態如何?一切都是未知。他按捺住立刻靠近的沖動,決定繼續觀察,獲取更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