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軒閣”鑒珍會上,那四道如同實質般、穿透窗欞與夜色、精準無誤地落在自己藏身之處的目光,如同四柄燒紅的烙鐵,帶著截然不同的意志與力量,狠狠地燙在陳駿的靈魂深處。慕容清那一眼,冰冷、審視,帶著居高臨下的掌控意味,仿佛在確認一顆早已標記好的棋子是否還在預期位置;百毒童子那幽綠的窺視,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與毫不掩飾的殘忍,視生命如草芥;禪宗行者那澄澈目光中的復雜深意,有關切,有警示,或許還有一絲對命運軌跡的嘆息;而最后那道來自屋頂暗處、充滿冰冷惡意與鎖定感的視線,則如同毒蛇的信子,充滿了致命的威脅。這一切,都無比清晰地宣告著一個殘酷的事實:他,陳駿,自以為隱秘的潛伏,早已暴露在多方勢力的視野之下,他不再是隱藏在暗處的觀察者,而是徹底被推到了風暴眼中心、身不由己、隨時可能被碾碎的棋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混合著強烈的屈辱感與瀕臨絕境的危機感,瞬間席卷全身,讓他四肢百骸幾乎僵硬,呼吸都為之一窒。那種被完全看穿、被無形之手操控命運的感覺,比直面刀劍加身更令人恐懼。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壓力與瀕臨崩潰的邊緣,他心中那歷經無數次生死搏殺、理念碰撞而磨礪得愈發堅韌、深邃的“弈”意,非但沒有崩潰,反而如同被投入萬丈熔爐的寒鐵,在毀滅性的高溫與壓力下,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與驚人的韌性!過往數月的一幕幕,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電般掠過:清微觀藏經閣的寧靜與玄塵道長的點撥、與歐陽世家子弟的切磋、張彪的曖昧疏離與利益權衡、魔道百毒童子那番關于“真性情”的詭辯沖擊、禪宗行者“慈悲雷霆”手段的點化、慕容家無孔不入的追捕與壓迫、以及眼前這四方勢力因一塊神秘殘碑而詭異地匯聚一堂……他早已不是那個初出茅廬、僅憑一股求生本能與幾分急智在刀尖上掙扎的逃亡少年。一次次在生死邊緣的搏殺,一場場關乎理念根本的洗禮,已讓他的心智、眼界、乃至對力量本質與局勢博弈的理解,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蛻變。
“棋子……難道永遠只能是棋子嗎?”一個冰冷、清晰、帶著不容置疑決絕的聲音,如同驚雷,在他心底最深處炸響,“不!絕不能再如此被動!任由他人擺布!”
電光石火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劃破厚重烏云的閃電,驟然照亮了他整個混亂的識海!他猛然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淪為棋子,陷入今日這般絕境,并非僅僅因為自身實力不足以碾壓全場,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他一直被動地應對各方落子,被敵人的節奏所牽引,被固有的思維模式所束縛,試圖在別人設定好的棋局規則內尋找一線生機!慕容家以勢壓人,講究謀定后動,規則之內碾壓;魔道百無禁忌,行事乖張,以破壞規則為樂;禪宗超然物外,慈悲為懷,卻又在關鍵時刻行雷霆手段介入;而他自己,卻始終在“隱匿躲避”與“硬抗突圍”這兩種被動策略之間搖擺不定,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桎梏!他一直在用“棋子”的思維,去應對“棋手”的布局,焉能不敗?
真正的破局之道,不在于如何更好地扮演一個“棋子”,在夾縫中求存,而在于……如何跳出棋盤,甚至,成為那個落子的人!即便力量暫時不足以碾壓全場,但憑借自身對各方信息的不對稱掌握(如對慕容家部分動向、魔道習性、禪宗理念的了解)、對彼此之間深刻矛盾與潛在弱點的洞察(慕容家與地方勢力的齟齬、魔道與正道的天然對立、禪宗對殺孽的排斥等)、以及對時機精準到極致的把握能力(源自“弈”意的預判),未必不能以弱勝強,四兩撥千斤,撬動整個看似鐵板一塊的死局!
心意既定,宛若磐石!陳駿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所有的恐懼、慌亂與屈辱被強行壓下,如同寒冰般凝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絕對冷靜與高速運轉的算計。“弈”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與深度瘋狂運轉,其視角驟然拔高,不再僅僅用于預判招式、分析單一敵情,而是開始俯瞰整個“墨軒閣”乃至潞州城這盤錯綜復雜的大棋!將慕容清、百毒童子、禪宗行者、隱藏的暗哨、心懷鬼胎的賓客、乃至“墨軒閣”本身,都視為棋盤上擁有不同屬性(貪婪、秩序、混亂、超然)、不同訴求(奪寶、掌控、破壞、點化)、彼此制衡又相互沖突的“棋子”。而他,要做的不是成為其中任何一枚棋子,而是要作為隱形的“弈者”,利用這些棋子之間固有的矛盾、貪婪、恐懼與算計,引導、甚至操控局勢的走向,讓其向對自己有利的、能夠制造脫身乃至反客為主的機會的方向發展!
首要之急,必須立刻打破眼前這致命的僵局!四道目光的鎖定,意味著他藏身之處已不再是安全區,而是隨時可能遭受雷霆一擊的絕地。硬闖是下下之策,必陷重圍。必須主動制造混亂,轉移焦點,將水攪渾,方能亂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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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瞬間掃過大廳內劍拔弩張的局勢。慕容清與百毒童子為爭奪殘碑已是箭在弦上,禪宗行者蓄勢待發意圖干預,三方氣機交織,如同繃緊的弓弦,一觸即發。而那塊引起軒然大波、引得四大源流齊聚的神秘殘碑,正是所有矛盾匯聚的焦點,也是撬動全局的最佳支點!
就是現在!落子!
陳駿心念電轉,將自身液態真氣悄然運轉至喉部細微經脈,模仿出一種略帶沙啞、仿佛身受不輕內傷、卻又強提一口氣、充滿急切與誘惑的蒼老聲音,運起內力傳音入密之法,將聲音逼成一線,精準無比地送入距離展臺最近、一名看似大腹便便、衣著華貴、像是個普通富商,實則氣息沉凝內斂、眼神在慕容清與殘碑之間閃爍不定(陳駿早已留意到他多次暗中觀察慕容清,手指無意識敲擊扶手,顯露出內心的權衡與異動)的賓客耳中:
“殘碑……是關鍵……是‘秘境之鑰’……真正的……上古遺藏……不在別處……就在……城北……百里……伏龍潭……底……慕容家……早已探知……欲……獨吞……”
這句話極其簡短,信息量卻巨大而模糊,真偽難辨,充滿了致命的誘惑與險惡的誤導!“秘境之鑰”?“上古遺藏”?“伏龍潭底”?“慕容家獨吞”?每一個詞都如同一顆投入干柴的火星,足以瞬間引爆人性中最原始的貪婪與對背叛的猜忌!選擇這個特定目標,是因為陳駿憑借“弈”意的敏銳觀察,判斷此人絕非尋常富商,極可能是某個與慕容家存在潛在競爭或覬覦關系、卻又暫時隱忍的隱秘勢力代表,其立場曖昧,心態復雜,最容易因巨大的利益誘惑和對其對手的猜忌而動搖,從而成為攪亂局面的那顆“石子”!
幾乎在同一剎那,陳駿的右手手指在袖中微不可察地一彈,一枚早已扣在指尖、沾滿污泥、毫不起眼的小石子,裹挾著一縷陰柔巧妙的暗勁,劃破夜空,無聲無息地射向大廳一角、懸掛在一根橫梁上、用于照明的琉璃蓮花燈盞那纖細的金屬鏈扣!他計算好了角度、力道與時機,既要造成鏈扣受力松動、發出輕微異響、導致燈盞明顯搖晃欲墜、制造出足以吸引大部分人瞬間注意力的驚險效果,又不能讓其立刻墜落破碎,以免造成過大混亂反而讓高手立刻鎖定源頭!
“咔噠!”一聲微不可聞、卻因大廳此刻死寂而顯得格外清晰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哎呀!”幾乎就在這異響發出的同時,那名被傳音的“富商”恰到好處地、演技逼真地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仿佛因驟然聽到驚天秘聞而心神巨震、難以自持,身體猛地一顫,手肘“不慎”碰翻了身旁小幾上那只盛著半杯殘茶的青瓷蓋碗!
“啪嚓!”茶盞落地,碎裂聲在落針可聞的大廳中顯得格外刺耳響亮!
這兩聲突如其來的、幾乎同步的聲響,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兩塊石頭,瞬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靜與對峙!所有人的目光,本能地被這突兀的動靜與“富商”那明顯失態的舉止吸引了過去!就連全神貫注于殘碑爭奪、氣機相互鎖定的慕容清、百毒童子和禪宗行者,也下意識地心神微分散,目光瞥向了騷動傳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