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駿如同壁虎般緊貼在“墨軒閣”主樓最高處、一處飛檐與山墻交錯的深邃陰影里,冰冷的瓦片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他內心此刻冰封與熾熱交織的萬分之一。下方大廳內的喧囂、對峙、以及因他一手制造的混亂而引發的騷動,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模糊的琉璃傳入耳中,變得遙遠而不真切。他成功脫離了最危險的、被四方目光直接鎖定的包圍圈,暫時獲得了喘息之機,但代價是徹底暴露了存在,并將本就緊繃如弦的局勢推向了一觸即發的深淵邊緣。慕容清的強勢鎮壓、百毒童子的借題發揮、禪宗行者的無奈悲憫、以及眾多心懷鬼胎賓客的猜忌目光,構成了一幅欲望與危機交織的浮世繪。而這一切混亂的中心,都圍繞著那塊靜靜躺在展臺明黃錦緞上、散發著古老、蒼涼與不祥氣息的神秘殘碑。
然而,陳駿此刻高速運轉的心神,卻并未完全沉浸于如何奪取殘碑這一看似最直接、也最誘人的目標上。強烈的、近乎本能的危機感與日益成熟、近乎直覺的“弈”意共同警示他,即便僥幸得到殘碑,在慕容家精銳、魔道妖人、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勢力重重圍困下,他也絕無可能安然帶走。硬搶,無異于飛蛾撲火,是自取滅亡的死路。真正的生機,不在于奪取那個引人垂涎的“果實”,而在于找到并摧毀,或者巧妙利用那棵孕育“果實”的“果樹”的根基——那個能撬動整個慕容家在潞州城龐大布局的、最脆弱的支點!一個足以讓他們投鼠忌器、陣腳大亂、甚至被迫做出退讓的關鍵節點!
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弈”意如同最精密的羅盤與最敏銳的探針的結合體,在記憶的汪洋中掃描、篩選、關聯著自重返潞州城后所目睹的一切可能與慕容家此次行動相關的蛛絲馬跡。從張彪勢力的異常擴張與其曖昧難明的態度、歐陽世家在鄞州郡那場看似偶然卻時機巧妙的挑釁、清源觀被不明身份者監視、碼頭貨棧區異乎尋常的嚴密守衛、慕容清的高調現身與那場意在試探的清談會、與“血狼幫”為一批“藥材”爆發的當街血戰、乃至眼前這場規格極高、背景神秘的“墨軒閣”鑒珍會……一幕幕畫面、一個個細節飛速閃過腦海,試圖尋找其中共通的邏輯鏈條、被刻意掩蓋的目的,以及那些不協調的、反常的異常點。
慕容家如此興師動眾,調動“青蚨”、“影衛”等核心力量,其明面上的核心目標,顯然是自己(或自己曾持有的、引發風波的“重寶”)以及這塊可能與“重寶”密切相關的殘碑。但他們為何偏偏選擇在潞州城這個看似不起眼的邊陲小城布下如此精密而龐大的局?為何要如此高調地展示肌肉,甚至不惜與“血狼幫”這等地頭蛇發生正面沖突,暴露行跡?除了追捕自己這個“余孽”,他們是否還有更深層、更重要的、不欲人知的目的?潞州城,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究竟隱藏著什么特殊之處,值得慕容家這等龐然大物如此重視,在此傾注如此多的資源與精力?
突然,幾個看似毫不相干、散落在記憶角落的細節,如同黑暗中幾顆散落的珍珠,被一條無形的、名為“邏輯”與“直覺”的線猛地串聯起來,迸發出驚人的光芒!
其一,張彪在透露信息時,曾含糊提及,慕容家對碼頭控制權的滲透異常堅決且急切,甚至不惜與本地幾個頗有勢力的幫派發生多次摩擦,其目的似乎遠不止于收取保護費或掌控普通貨運線路那么簡單,更像是在尋找或控制某個特定的節點。
其二,那批引發慕容家與“血狼幫”血拼的箱籠,表面是普通藥材,但裝載的箱體材質特殊、鎖扣精巧無比,當時匆匆一瞥便覺不凡,而禪宗行者現身制止時,亦曾言“此物牽連甚廣,已成不祥之源”,似有所指。
其三,鑒珍會上,慕容清對殘碑志在必得的態度,那種勢在必得的決心,遠超對其他任何奇珍異寶的興趣,仿佛這塊殘碑是解開某個關鍵謎題的唯一鑰匙。
其四,也是最重要、最引發聯想的一點!陳駿猛然想起,就在剛才,在制造混亂前,他情急之下為了攪渾水,對那名“富商”信口胡謅的謠言——“真正的上古遺藏在城北百里伏龍潭底”。這原本是他急中生智、用來引發猜忌的借口,但此刻,結合慕容家對碼頭控制權異乎尋常的執著,一個大膽得令人心悸、卻又隱隱覺得無比契合的猜想,如同劃破黑暗的閃電,驟然照亮了他的思緒!
難道……慕容家真正的目標,或者說他們在此地耗費心機布局的關鍵節點,根本不是什么具體的、可移動的寶物,而是……“伏龍潭”本身?!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通往“伏龍潭”的某條不為人知的特殊路徑或通道,而“伏龍潭”底下,隱藏著需要特定“鑰匙”(比如這塊殘碑,或許還有其他部分)才能開啟的、真正重要的東西?而他們如此急切地想完全掌控碼頭,就是為了徹底控制這條秘密通道的入口、物資轉運點或掩護其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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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猜想讓陳駿渾身一震,仿佛一道電流竄過脊髓!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么之前許多不合常理之處便豁然開朗!慕容家如此大動干戈,明修棧道(追捕自己、爭奪殘碑),暗度陳倉(經營秘密通道),一切就都說得通了!潞州城,正是這條通往“伏龍潭”秘密通道的關鍵樞紐!所以他們對碼頭的控制權志在必得,不容任何閃失;所以他們對任何可能窺破或干擾此計劃的人或勢力,都采取格殺勿論或嚴密監控的極端措施!
那么,這個維系整個計劃運行的“關鍵節點”會是什么?是碼頭某個特定的、經過偽裝的倉庫?是某條隱藏在錯綜復雜水道下的秘密航路?還是……那個具體負責經營、管理此事的核心人物?找到他,控制他,或者從他身上獲取情報,就等于握住了慕容家在此地布局的命門!
陳駿的目光驟然銳利如鷹隼,再次聚焦于下方燈火通明、卻暗流洶涌的大廳。他的視線如同最精準的探針,越過那些爭吵不休、各懷鬼胎的賓客,越過氣勢洶洶的百毒童子,越過寶相莊嚴的禪宗行者,最終牢牢鎖定在慕容清身后,那名一直垂手而立、面色蠟黃、身形干瘦、穿著樸素的灰色管家服飾、看起來毫不起眼、幾乎讓人忽略其存在的老者身上。
此人從鑒珍會開始至今,未發一言,氣息收斂得近乎完美,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影子。但陳駿的“弈”意卻捕捉到一絲極不尋常的細節:就在方才,慕容清與百毒童子爭執最激烈、氣氛劍拔弩張的時刻,慕容清曾有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向后側首的動作,目光與這名老者有過一剎那的、短暫到極致的交匯,而老者那低垂的眼簾下,眸光微微一閃,幾不可察地輕輕頷首。那不是普通仆役面對主人的恭敬回應,更像是一種……默契的確認、無聲的匯報與請示!是一種長期形成的、處于核心決策圈的信任與依賴!
而且,陳駿腦中靈光一閃,猛然想起之前張彪在描述慕容家對碼頭事務的強勢干涉時,曾隱約提到過一個被稱為“黃老”的慕容家管事,此人深居簡出,極少露面,但手段老辣,碼頭大小事務似乎最終都需經他點頭,連張彪這等地頭蛇都對其頗為忌憚,言語間充滿敬畏。
就是他!這個被稱為“黃老”的、看似不起眼的管家模樣的人,極有可能就是慕容家在潞州城具體執行這套秘密計劃的核心人物!是連接慕容清高層意志與具體行動的樞紐!他一定知道所有的核心機密:秘密通道的具體位置與入口、運作的詳細流程與時間、相關人員的安排、乃至這塊殘碑與“伏龍潭”秘密的真正關聯!控制住他,或者從他口中撬出情報,其戰略價值,遠比在眾目睽睽之下搶奪一塊不知具體用法、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的殘碑要大得多!這,就是那個足以扭轉整個被動局面、反客為主的“破局之鑰”!
機會稍縱即逝!此刻大廳內局面因他制造的混亂而顯得有些紛亂,慕容清的注意力被難纏的百毒童子和至關重要的殘碑牢牢吸引,大部分護衛力量也被屋頂的“刺客”警報所牽動,這正是對“黃老”下手、制造孤立機會的絕佳時機!但如何下手?強行擒拿幾乎不可能成功,必然會立刻驚動近在咫尺的慕容清和眾多虎視眈眈的護衛,瞬間陷入重圍。
需要一場更精密的、看似偶然的“意外”!一場能將“黃老”從慕容清身邊神不知鬼不覺地隔離出來,并且制造出短暫、無人打擾、足以進行逼問的“安全窗口”的“意外”!
陳駿的目光如同最冷靜的獵手,再次仔細掃視大廳的每一個角落與環境細節。他的視線掠過爭吵的人群,掠過珍貴的擺設,最終落在了大廳一側,那扇通往后方幽靜庭院、此刻虛掩著的、雕刻著蘭花紋路的側門上。門外是“墨軒閣”精心打理的內院,假山錯落,曲徑通幽,夜色深沉,正是進行隱秘行動的絕佳場所。如果能將“黃老”誘至那里……
一個極其冒險、卻環環相扣、一旦成功可能一擊奏效的計劃瞬間在腦中成形。他需要利用場中現成的、最不可預測的“棋子”——百毒童子!借他的刀,辦自己的事!
陳駿深吸一口氣,將體內那團鴿卵大小、凝練如汞的液態真氣悄然催至指尖,高度壓縮凝聚,化為一縷至陰至寒、細如牛毛、幾乎無形的真氣絲線。他瞄準了大廳一角,距離百毒童子不遠、一個擺放著精美青花瓷瓶的紅木高腳花架。他并非要擊碎瓷瓶,那樣目標太大,而是要精準地破壞花架的結構平衡!他瞄準的是花架一條腿與橫撐連接的、看似牢固的榫卯節點。寒氣侵入,會使木質瞬間變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