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在龍虎山日益緊繃、暗流洶涌的氛圍中,如同繃緊的弓弦,倏忽而過。這三日里,陳駿深居簡出,看似平靜無波,每日依舊于迎仙苑靜室打坐練氣,或去藏經閣外圍翻閱雜記,實則內心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與精密推演。張清嵐拋出的誘餌——藏經洞內洞的三日閱覽權,對他探尋自身“異星”之謎與“天道有缺”真相的誘惑力,幾乎是無法抗拒的。然而,徹底卷入天師府核心權力斗爭,成為某一派系馬前卒的風險,亦如萬丈深淵,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甚至可能牽連慕容世家,后果不堪設想。
他運用愈發圓融的“弈”意,結合連日來對龍虎山各方“勢”的觀察感知,反復推演各種可能的選擇與后果。最終,一個大膽而謹慎的計劃在他心中逐漸成形——他決定接受張清嵐的提議,但絕非簡單投靠,而是要憑借自身獨特的“弈”之境界,以一種超然物外、不落痕跡、且能將自身風險降至最低的方式介入這場紛爭,既要兌現承諾獲取進入內洞的資格,又絕不能讓自己真正陷入派系傾軋的泥潭。
他并未直接答復張清嵐,而是通過極為隱秘的渠道(利用一次清風道人傳遞日常用度的機會,夾帶了一枚以特殊暗語書寫的符紙),向玉璣子執事透露了自己受到某方勢力接觸與拉攏的消息(謹慎地隱去了張清嵐的具體名號),并委婉表達了自身一心向道、不愿卷入紛爭、但恐身不由己的憂慮,以及闡明若局勢所迫、不得已需有所選擇時,會始終以維護天師府整體穩定、順應天地自然之“大勢”為最高原則的立場。此舉既是對玉璣子乃至其背后天師態度的一種試探和預先報備,也是為自己接下來的可能行動,預先鋪設一層“顧全大局、順應天命”的保護色,預留退路。玉璣子收到信息后,沉默良久,最終只通過清風道人口頭傳回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小友心中有尺,行事有度便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但切記,勿違本心,勿傷天和,順其自然?!边@模棱兩可卻隱含縱容的回應,在陳駿看來,近乎是一種默許,也印證了天師府高層對當前局勢的某種微妙態度。
與此同時,張清嵐方面也并未坐等。在第三日深夜,他再次如同暗夜幽靈般悄然現身迎仙苑,得到了陳駿“愿在合適時機,以不違背客卿本分、不直接介入爭斗、僅以自身方式‘引導大勢所趨’”的模糊承諾。雙方皆是聰明人,心照不宣,都明白這“引導大勢”意味著什么——并非武力相助,也非言辭慫恿,而是利用陳駿那獨特的、能洞察和影響無形“勢”之流向的能力,在關鍵時刻,以無形之手,于細微處撥動天平,使其向有利于張清嵐的方向傾斜,卻又讓人抓不住任何實質把柄。
道子選拔的最終階段,在一場淅淅瀝瀝、洗盡塵埃的春雨過后,于天師府主殿前莊嚴肅穆的“三清論道坪”正式舉行。論道坪以漢白玉鋪就,寬闊宏大,可容千人,四周矗立著代表天地人三才的九根巨大蟠龍石柱,柱上刻滿玄奧符箓,氣象萬千。坪上早已布置妥當,中央設一高臺,為評審席,端坐著以玉璣子等幾位實權長老為首的評審團,雖掌教天師張玄陵并未親臨,但那無形目光仿佛籠罩全場,令人生畏。臺下,涇渭分明地站著數十位經過數輪篩選后留下的內門菁英弟子,個個氣息沉凝,目光銳利,其中以張清嵐、傷勢初愈但眼神愈發凌厲如劍的張清遠,以及另一位氣質沉靜如水、名為李靜虛的女冠最為引人注目,他們周身的氣場隱隱形成對抗之勢。各方支持者、觀禮者靜立四周,鴉雀無聲,氣氛肅穆凝重到了極點。
陳駿作為客卿,被安排在離評審席不遠的一處側翼廊下,位置既不顯眼,又能縱覽全場,正合他意。他一身尋常青衫,神色平靜如水,與周遭或激動、或緊張、或期待的氛圍格格不入,仿佛一個超然物外的純粹旁觀者。
選拔并非簡單的擂臺比武,而是分為“演法”、“辯經”、“破障”三關,綜合考驗弟子對道法的理解深度、運用精妙、心性修為及臨機應變之能。
“演法”關率先開始,眾弟子依序上臺,演示自身最精湛的一道法門或獨創心得。一時間,論道坪上光華流轉,符箓飛舞,雷聲隱隱,劍氣縱橫,或剛猛暴烈,或輕柔綿長,盡顯龍虎山道法之博大精深、玄妙莫測。張清嵐演示的是一手極為精妙的“引雷化劍術”,指尖牽引絲絲璀璨電光,于空中凝聚成一道吞吐不定的湛藍雷劍,揮灑間風雷相伴,聲勢浩大,引得臺下不少支持者暗暗喝彩。張清遠則強壓傷勢,展示了一套古樸凌厲、殺伐決斷的“斬妖劍訣”,劍意森然沖霄,雖真氣運轉間偶有滯澀,但其鋒芒銳氣,令人側目。李靜虛則另辟蹊徑,演示了一門看似平和卻極為深奧的“春風化雨咒”,法訣過處,枯木逢春,頑石生苔,展現出對生機之道、萬物滋長的深刻理解與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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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駿靜立廊下陰影之中,雙目微闔,似在養神,實則“弈”意已全力悄然展開,如同最精密的無形蛛網,細致地覆蓋了整個論道坪。他并非在窺探法術的具體奧秘或運行法門,而是在感知每一道法術施展時,所引動的天地靈氣流轉軌跡、氣機微妙變化,以及更重要的——每位弟子周身散發出的“氣勢”之強弱、穩定性、純粹度,以及其與整個龍虎山天地道韻、與當前場合“大勢”的契合程度。他“看”到張清嵐氣勢雖盛,如烈火烹油,卻略顯浮躁外露,與周遭沉穩浩大的道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諧;張清遠氣勢凌厲無匹,如出鞘兇劍,但隱含戾氣與焦躁,過于剛猛,易折難久;李靜虛氣勢平和深邃,如深潭映月,與自然生機完美相合,潤物無聲,但似乎缺乏一股銳意進取、披荊斬棘的“沖勢”。他心中默默計算推演,如同高踞云端的弈者,冷靜地觀察著棋局上每一顆棋子的位置、氣脈連接與潛在變化,尋找著那最微妙、最關鍵時刻可以落下、從而影響全局走向的“棋眼”。
緊接著是“辯經”關,考驗的是對道藏經典的深刻領悟與機辯應對之才。評審長老提出數個關于“道法自然”、“陰陽消長”、“因果承負”、“無為與有為”的艱深命題,由弟子們自由闡發觀點,并可相互詰難辯駁。場上頓時唇槍舌劍,機鋒頻出,思想碰撞激烈。張清嵐引經據典,博聞強識,言辭犀利,邏輯縝密,往往能迅速抓住對方論述中的漏洞,步步緊逼,占據上風,但其論調核心過于強調“人定勝天”、“道需力爭”,隱隱有凌駕自然、征服萬物的意味,引得幾位崇尚無為而治、道法自然的長老微微蹙眉。張清遠則性情剛直,言辭激烈,寸步不讓,充滿進攻性,雖顯勇悍無畏,卻失之圓融變通,易陷入偏執。李靜虛言辭溫和,卻不失力量,娓娓道來,多從“順應天時”、“調和陰陽”、“敬畏自然”角度闡述,雖顯保守厚重,卻更貼近“道法自然”的根本宗旨。
陳駿的“弈”意,此刻化為了對言辭、情緒、氣場交互感應的極致洞察。他敏銳地捕捉到,當張清嵐過于咄咄逼人、氣勢凌駕之時,會場整體那種追求“和諧”、“圓融”的“理勢”會產生一絲微弱的排斥與反彈;當張清遠言辭過激、充滿戾氣時,會明顯激起評審團中那些穩重派、慈悲派長老的負面情緒與擔憂;而李靜虛的平和與包容,則能無形中撫平現場的躁動與對抗,引導“理勢”趨向和諧與穩定。他如同一個技藝已臻化境的樂師,在感知并試圖調節著整個辯論場的“韻律”與“和聲”。在某次關鍵交鋒中,張清嵐正將張清遠逼入理論死角,言辭如狂風暴雨,氣勢如虹,幾乎就要徹底壓制對方,其個人“勢”頭一時無兩。陳駿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閃,“弈”意悄無聲息地觸動了一下論道坪邊緣一座負責匯聚靈氣、穩定場域的巨大聚靈陣法的某個極其次要、甚至堪稱裝飾性的節點。頓時,一陣極其微弱、卻恰到好處、仿佛自然產生的靈氣漣漪蕩開,如同在平靜湖面投下一粒細沙,雖未改變陣法運轉,卻恰好微妙地干擾并打斷了張清嵐那咄咄逼人、一往無前的氣勢連貫性,同時subtly增強并凸顯了李靜虛緊接著發言時,那種平和包容、海納百川的氣場影響力。此消彼長之下,張清嵐的凌厲攻勢為之一滯,李靜虛則趁機闡發了一番“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唯中和之道,方能持久”的道理,引經據典,深入淺出,瞬間引得數位長老頷首贊許,巧妙地扭轉了辯論的微妙氣氛與走向。這一下干預,無形無跡,仿佛只是天地靈氣自然的、微不足道的波動,卻精準地影響了“勢”的流向與強弱對比。
最為關鍵、也最為兇險的第三關“破障”,在一處臨時開啟的、布滿各種心魔幻陣與機關禁制的小型洞天“幻真界”入口前進行。弟子需依次單獨進入,在限定時間內,憑借自身修為、智慧與心志,破解重重迷障,抵達洞天核心。此關外界無法直接觀看內部情形,只能通過洞口懸浮的一面古樸“觀塵鏡”,模糊地感知其內代表不同弟子的氣息波動強弱、移動速度與大致方位來判斷破關進度。
張清嵐率先昂然進入,其氣息在鏡中顯示迅猛突進,氣勢十足,但不久便在一處極其復雜、專門惑亂心神、演算天機的“九宮迷心陣”前受阻,氣息明顯變得躁動不穩,進退失據,進度驟然遲緩。張清遠隨后進入,氣息凌厲霸道,一路以力破巧,破障速度極快,但在一處直指本心、考驗七情六欲的“紅塵幻境”前,因其傷勢初愈、心緒本就未完全平復,竟隱隱有心神失守、沉溺于憤怒與不甘幻象之中、難以自拔的跡象,氣息劇烈波動,險象環生。李靜虛最后進入,氣息始終平穩如山,步步為營,謹慎推演,雖速度不疾不徐,卻扎實穩健,心志似乎絲毫不受幻境影響。
陳駿立于觀塵鏡前數丈之外,雙目緊閉,仿佛不忍觀看,實則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與“幻真界”入口處逸散出的、極其微弱的空間氣機的玄妙感應之中。他的“弈”意,于此刻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巔峰,如同無數無形卻敏銳至極的觸手,延伸至洞天外圍陣法與真實世界的交接邊緣,雖無法直接干預內部陣法運轉,卻能極其精微地感知整個洞天陣法運轉的“整體節奏”、“能量壓力分布”以及其與外部天地靈氣的交互“脈搏”。他“看”到,那困住張清嵐的“九宮迷心陣”的運轉,存在一個極其短暫、幾乎無法把握的、基于天地元氣自然潮汐的周期性薄弱節點;而那沖擊張清遠心神的“紅塵幻境”,其對特定負面情緒的放大效應,也存在一種內在的、可被外部同頻情緒subtly干擾的共振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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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感知到張清嵐在迷陣中因久攻不破而愈發焦躁、氣息紊亂加劇、即將徹底迷失之時,陳駿的“弈”意如同最輕柔的羽毛,在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潛意識層面,極其隱晦地引導了他一絲散逸出陣外的、代表“驚疑”情緒的氣息波動,讓其無意間觸動了迷陣與外界連接處一個極其偏僻的、代表“驚”門方位的輔助符文。這一下觸動,微乎其微,能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恰好與迷陣運轉那稍縱即逝的薄弱點產生了一絲玄妙的共鳴,使得困住張清嵐的那片區域陣法對心神的惑亂之力,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瞬間松動。張清嵐于困頓焦灼中,靈臺陡然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清明,福至心靈般捕捉到了這千載難逢的一線契機,猛地催動秘法,孤注一擲,終于勘破虛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沖出了迷陣!
幾乎在同一時刻,感應到張清遠在幻境中心神即將被怒焰徹底吞噬、道基都可能受損的危急關頭,陳駿再次凝聚心神,“弈”意模擬出一種“悲憫”、“放下”而非“抗爭”、“憤怒”的極高層次的情緒波動,如同一聲無聲的嘆息,極其隱晦地輕輕拂過幻境與外界的能量連接點。這絲波動,并非攻擊,更像是一種“調和”與“撫慰”,無形中微妙地干擾并削弱了幻境對“怒”意的極端放大與固化效應,使得張清遠在狂怒的邊緣,陡然生出一絲難言的疲憊與源自本心的清明,憑借其遠超凡人的頑強意志,怒吼一聲,硬生生掙脫了幻境束縛,雖氣息萎靡了許多,卻總算脫離了險境!
而對于始終穩扎穩打、心志堅如磐石的李靜虛,陳駿的“弈”意未做任何干預,只是讓她的“穩”勢、“和”勢自然發展,因其本身就已是最符合“道法自然”的態勢。
最終,三人幾乎前后腳抵達洞天核心。但綜合前三關表現,以及在此最關鍵一關中的心性展現(張清嵐險中求勝顯急智與韌性但過程驚險欠沉穩,張清遠意志頑強堪堪脫險但易受情緒左右且過程兇險,李靜虛始終平穩從容、心志圓融無瑕),評審團經過長時間激烈討論與權衡,最終裁定:李靜虛以“道心澄澈,契合自然,根基穩固”優勝,張清嵐次之,張清遠居末。這個結果,既出乎一些看好張清嵐強勢風格或同情張清遠遭遇的人的意料,細想之下卻又在情理之中,最大程度地平衡了各方勢力訴求,也最符合天師府“清靜無為”、“道法自然”的根本宗旨與長遠利益,獲得了大多數長老的認可。
整個過程中,陳駿始終如同一個局外人,靜立廊下陰影之中,未曾移動半步,未曾與任何人交談,甚至臉上都沒有過多表情變化。但他的“弈”意,卻如同一位高踞九天之上的弈者,在無人知曉的層面,于最關鍵的時刻,落下兩記看似無關大局、實則精準無比的“閑棋”,悄無聲息地引導了“勢”的微妙轉向,助長了最符合“平衡”與“自然”之道的李靜虛,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張清嵐展現了其應變能力與韌性,并未讓其徹底失敗而遷怒于己,維持了某種均勢,最終促成了一個各方勢力雖未必完全滿意、但最能接受且符合天師府整體利益的結局。
選拔結束,眾人懷著各種復雜心情逐漸散去。陳駿亦悄然返回迎仙苑廂房。他面色微微蒼白,額角有細微汗珠,方才那兩次極其精微、需要對全局勢態有超強洞察和精準控制的“引導”,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對心神魂力的消耗極大,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需要絕對的冷靜、精準與控制力,遠勝于一場激烈的搏殺。
深夜,萬籟俱寂,張清嵐再次秘密來訪,神色復雜,既有未能奪魁的遺憾與不甘,也有對最終結果并非最壞、自身地位得以保全的接受,更有一絲對陳駿那“無形”手段的驚疑、忌憚與難以言喻的重視。他履行承諾,留下一枚觸手溫潤、刻有龍虎山秘傳符印的玉簡,低聲道:“憑此玉簡,三日之后,自會有人引你入藏經洞內洞,時限三日。此次……有勞居士了?!闭Z氣中少了之前的居高臨下與功利,多了幾分平等的尊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陳駿接過玉簡,神色依舊平靜,仿佛只是接過一件尋常物品:“道長客氣了,晚輩只是略盡綿力,順勢而為罷了。”
送走張清嵐,陳駿獨坐燈下,指尖摩挲著那枚冰涼而神秘的玉簡。此次“弈”定乾坤,他不僅初步兌現了對張清嵐的承諾,獲得了進入夢寐以求的藏經洞內洞的寶貴機緣,更在不暴露自身太多核心底牌的情況下,向天師府高層展示了一種超然且極具價值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他親身實踐并驗證了以“弈”意干預、引導復雜大勢的可能與限度,這對他的意境修煉與未來道路的選擇,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錘煉與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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