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的殘識徹底崩解了。
他不再是一個名字,甚至不再是一段記憶,而是億萬顆鹽粒,溶于無垠的苦海,無形,無念,只剩下最純粹的感知。
洋流是他的床榻,潮汐是他的呼吸,他就這樣沉浮著,等待著最終的消散。
某一瞬,這永恒的沉寂被打破了。
一股震動,從最深的海床傳來,精準地穿透了層層水壓,抵達了他每一顆“鹽粒”的核心。
這不是海嘯,不是地裂,而是一種……共鳴。
一種由千萬人腳步同時踏上大地時,引發的地脈搏動。
那頻率,沉重、堅定,帶著壓抑到極致后的反抗,竟與他生前踏出的最后七步,節奏分毫不差。
海面上,風忽然改變了方向。
一道逆流的渦痕憑空旋出,像一只無形巨手在水面擰動,復刻著他那個未能完成的轉身。
風沒有記憶,它只是無差別地記錄著世間一切的力。
邁克知道,風不是記住了他,風是記住了那種痛徹骨髓的形狀。
這股攜帶痛楚的風,掠過了東海。
一座無名漁村的沙灘上,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正用一根枯樹枝,百無聊賴地畫著什么。
他畫的是一道鎖鏈,鏈條環環相扣,只差最后一環便能合攏。
就在他即將畫下那最后一筆時,一陣邪風猛地卷過沙灘。
風聲嗚咽,如泣如訴。
孩童眼睜睜地看著,那股風竟卷起一道細沙,如同一支無形的筆,精準、凌厲地在他的畫作上劃過。
沙線落下,畫出的不是閉合的圓環,而是一道決絕的、斬斷鎖鏈的斜痕。
線條未斷,風已補完。那一道沙痕,仿佛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意志。
孩童嚇得扔掉樹枝,連滾帶爬地跑回村子。
第二天,整個村子開始了一場倉皇的遷徙。
婦人抱著啼哭的嬰孩,男人扛著簡陋的家當,臉上都帶著同樣的驚恐。
只因昨夜,全村的人,都做了同一個夢。
夢里,濃霧彌漫,一個看不清面容的赤足男子在霧中行走。
他每踏出一步,他們便能清晰地聽到,從自己腳下的大地深處,傳來一聲清脆的鎖鏈崩裂之聲。
那聲音,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村中最年長的漁婦,在離開前,鬼使神差地回頭,撿起了那個孩子丟下的樹枝。
她覺得這東西有些邪門,卻又舍不得扔。
回到臨時搭建的窩棚,她隨手將樹枝插在了灶前的濕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