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陽光投下的光斑在地面上停滯不動,每一粒塵埃都懸停在半空,聆聽著即將到來的審判。
林婆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此刻銳利得像能刺穿人心。
她緩緩抬起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頓。
沉悶的響聲,如同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誰給你們權力,來選舉我?”
一句話,如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祠堂內所有狂熱的火焰。
為首那名青年商人臉色一僵,胸中準備好的千言萬語,瞬間被堵得死死的。
林婆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拐杖再次抬起,指向他身后那些躬身肅立的青年。
“誰又準許你們,自稱代表?”
第二個問題,像一記無形的重錘,砸得眾人頭暈目眩。
代表?
他們從未想過這個詞的分量。
他們只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正確而偉大的事,卻忘了,這片土地上,還有更多沉默的人,從未賦予他們任何權力。
青年商人臉色由紅轉白,嘴唇囁嚅著,不甘心地辯解:“林婆!我們……我們是為了名誓集鎮的未來!是為了讓所有人的名字,都能被永遠銘記!”
“銘記?”林婆發出一聲冷笑,那笑聲蒼老而嘶啞,卻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威嚴,“用一個新筑的牢籠,去銘記一群剛掙脫舊鎖的人?用一個‘總執事’的虛名,去取代那個已經被唾棄的‘編號’?你們和那些坐在瑪麗喬亞的廢物,又有什么區別!”
最后一句,聲色俱厲,震得整個祠堂嗡嗡作響。
青年們駭然抬頭,他們第一次從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鄙夷。
“從今天起,立下規矩。”林婆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凡想在鎮上任職者,不論職位大小,必須先站到這祠堂中央,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自己曾經被遺忘、被抹去的那個真實姓名。并且,需有三位以上的老人站出來,證實其所言非虛。”
死寂。
徹徹底底的死寂。
那些叫囂得最響亮、眼神最狂熱的青年,臉色從慘白轉為鐵青。
他們中的大多數,在追隨那場“尋名運動”的浪潮中,為了彰顯自己的決絕,早已將自己真正的過去拋之腦后,甚至以“邁克追隨者”、“獅鷲之刃”這類虛名自居。
找回被徹底湮滅的證明?
去哪里找?
又有誰,還記得他們那卑微到塵埃里的本名?
一場即將掀起的權力風波,一場自下而上的加冕鬧劇,就這樣被幾句看似簡單的話,消弭于無形。
風波平息后的第三天,名誓集鎮的自治公約上,多了一條用鮮血和教訓寫下的鐵律:“所有職務皆由眾人輪換,不得連任,更不得自造銜位。”
當所有人都以為生活將重歸平靜,安心于這種沒有領袖、只有鄰居的秩序時,林婆卻再一次召集了全鎮的居民。
她拄著拐杖,緩緩走到祠堂中央,渾濁的目光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
在眾人不解的注視下,她宣布,即日起,她將卸下長老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