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淵的漣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整個帝國。
短短數月,超過兩萬座大小不一的聽臺,如雨后春筍般在帝國每一寸土地上拔地而起。
它們出現在貴族們曾經舉辦喧囂舞會的庭院,出現在帝國最機密的諜報驛站,甚至出現在海軍要塞那冰冷堅硬的花崗巖廣場中央。
最令人稱奇的,是一艘名為“海螺號”的遠洋商船,船員們在航行途中自發拆除了甲板上的弩炮,用運載的陶土燒制了一座巨型陶哨塔。
每當航程遭遇狂風巨浪,全船人便會放棄所有工作,圍塔靜坐。
奇跡發生了,那足以撕裂船帆的呼嘯海浪,竟在眾人共同的傾聽中,化作了能催人安眠的和音。
軍情七處的艾琳在提交給最高議會的報告中,用冰冷的數據描繪了這幅狂熱而又靜謐的圖景:帝國全境,公開爭吵事件下降百分之八十二,而無需語言便能高效完成的“無言協作”案例,激增了數倍。
報告的末尾,艾琳寫下了她自己的注腳:“我們曾以為和平需要更多宣言,其實它只需要一次真正的傾聽。”
這股靜默的浪潮,同樣沖刷著帝國最頑固的基石——法律。
在舊時代象征著雄辯與爭斗的“諍廊”廢墟之上,老訟師們聯合了各地被稱為“默證席”的法官,召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靜法大會”。
沒有冗長的開幕詞,沒有爭權奪利的主席團,廣場上唯一存在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形態各異的微型聽臺,如星辰般環繞著每一位與會者。
大會的規則只有一條:所有參與者,必須先登上中央主臺靜坐三日,滌蕩內心的喧囂后,方可獲得發言的資格。
會議進行到第七日,一名在舊法時代被冤判而失去一條腿的老兵,拄著拐杖,蹣跚地登上了主臺。
他沒有說一個字,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卷早已發黃變脆的血書,緩緩攤開。
他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著,渾濁的眼淚一滴滴砸在陳舊的血跡上。
臺下三千與會者,無人催促,無人交頭接耳,所有人都靜靜地注視著他,注視著那份無聲的控訴。
整整三個小時,直到老兵的淚水流盡,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緩緩走下臺去。
當大會結束,人們散去時,廣場的地面上,是用石子、衣物、甚至身體自發拼出的三個巨字:聽即法。
遙遠的北境凍港,那位游歷歸來的少年,發現故鄉的銀葉樹已然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曾經光禿的枝干上,結出了一枚枚溫潤如玉的成熟陶哨,它們隨著寒風輕輕搖曳,發出的不是尖嘯,而是仿佛情人間的低語。
族中的孩童們好奇地拾起地上的陶哨,卻沒有一個孩子像過去那樣鼓起腮幫吹響它,他們只是將哨子在伙伴間默默傳遞,然后認真地凝視彼此的雙眼,仿佛在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一位在戰爭中失去孩子的母親,夜里抱著一枚陶哨入睡,竟在夢中清晰地聽見自己那早夭的嬰兒,用軟糯的聲音第一次呼喚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