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的余溫尚未散盡,濃重的焦糊味混雜著塵土,刺入每個清理者的鼻腔。
艾琳蹲在被熏得漆黑的殘垣斷壁間,以藥劑師特有的耐心,用一把小小的銀鑷子,從層層疊疊的灰燼中揀選著什么。
她的任務是協(xié)助辨認和清理遺物,但她的目光,卻被一堆被水浸泡過、邊緣焦黑的故紙堆牢牢吸住。
那曾是記錄宮廷雅樂的譜庫,如今只剩一灘泥濘的紙漿。
她小心翼翼地撥開最上層的爛泥,幾片相對完整的殘頁顯露出來。
是《女樂志》。
尋常的樂譜早已化為飛灰,但這幾頁似乎是用更堅韌的貢紙所制,竟在烈火與水龍的雙重摧殘下幸存。
艾琳將它們攤在一方干凈的石板上,殘頁上的字跡暈開,卻仍可辨認:“貞和六年,敕令女官不得自撰曲,違者割舌。”
一行冰冷的律令,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橫亙在歷史的塵埃里。
艾琳的心猛地一沉。
她將殘頁拼合,一個更驚人的發(fā)現(xiàn)讓她屏住了呼吸。
在律令下方,有一片被刻意燒灼的區(qū)域,與其他部分的焚毀痕跡截然不同。
她不動聲色地將這幾頁殘卷收入隨身的采樣袋,又用小刷子仔細收集了那片特殊燒灼區(qū)域的細小碳屑。
回到臨時營地的帳篷里,她點亮一盞氣密油燈,將碳屑均勻撒在一張涂抹了特殊試劑的紙上,再滴下幾滴顯影藥水。
奇跡發(fā)生了。
在藥水的浸潤下,那些看似無意義的碳屑,竟緩緩勾勒出早已被烈火吞噬的字跡。
那是一份名錄,一個接一個女性的名字,工整而又絕望。
共三十九人,每一個名字后面,都用朱砂小字標注著兩個血淋淋的詞:“歿于音獄。”
三十九個被抹去的姓名,三十九段被活埋的旋律。
艾琳的手指微微顫抖,她拿出筆,一筆一劃地將這份名單抄錄下來,鄭重地折好,藏入自己藥箱最隱秘的夾層里。
她輕輕合上藥箱,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吶喊:名字回來了,故事才能重新開始。
就在艾琳于灰燼中尋回亡魂姓名的同時,在樂坊區(qū)的焦土之上,一個沉默的少年正在勞作。
他來自早已被冰封的凍港,是那場災難中為數(shù)不多的幸存者。
他回到了這片他曾稱之為家的地方,用盡全身力氣,在廢墟的正中央,豎起了一根巨大的木柱。
那是他從港口拖來的一截沉船桅桿,上面還殘留著大海的咸腥和風暴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