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立在門邊。
鼓鼓囊囊的。拉鏈勉強合上。提手旁邊掛著航空公司的行李牌。隨著空氣流動輕輕晃動。蘇小小蹲在箱子前。手指劃過清單。嘴里默念著。檢查最后一遍。
牙刷。帶了。
充電器。在側袋。
睡衣。疊好了放在最上面。
她的目光移到書架頂層。那個裝著段新紅的盒子。靜靜地待在陰影里。像博物館里一件被遺忘的展品。昨晚她幾乎沒睡。腦子里兩個念頭在打架。扔。還是不扔。留下。省事。一了百了。帶走。麻煩。后患無窮。
陽光從窗簾縫隙鉆進來。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一條。灰塵在里面翻滾。段新紅坐在敞開的盒子里。墨綠色絲絨裙子顏色很深。幾乎要融進盒子的陰影里。她的坐姿依舊標準。雙手交疊。背脊挺直。臉微微仰起。只是眼睛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沒有焦點。她在等。等最后的宣判。像刑場上的犯人。知道槍聲會響。只是不知道具體哪一秒。
蘇小小檢查完行李箱。拉上拉鏈。咔噠一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視線再次投向書架。這次停留的時間更長。她的腳在地板上蹭了蹭。有點猶豫。最后還是走了過去。
她的身影靠近。擋住了光線。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段新紅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呼吸放得更輕。像怕驚擾什么。
蘇小小沒有立刻伸手拿盒子。她只是站在那里。低頭看著里面的小人。段新紅今天格外安靜。連那種程序化的溫順都淡了。只剩下一種徹底的。認命般的空茫。陽光照不到她身上。她整個人陷在盒子的昏暗里。只有裙子的絲絨材質偶爾反射一點微弱的光。
“喂。”蘇小小忽然出聲。聲音不高。有點干澀。
段新紅的眼珠緩緩轉動。視線聚焦在蘇小小臉上。她的眼神很平靜。像結冰的湖。映不出蘇小小此刻臉上的復雜情緒。
蘇小小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那點煩躁又冒了出來。每次都是這樣。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回應。她寧愿這小東西哭。鬧。甚至罵她。也好過這種死水般的沉寂。
“我昨天……”蘇小小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我昨天想了很久。”
段新紅安靜地聽著。像一個最耐心的聽眾。
“帶你去學校。真的很麻煩。”蘇小小開始說。語氣是分析式的。條理清晰。“宿舍四個人。空間就那么點。你的盒子放哪里?藏衣柜里?塞床底下?都不安全。被人看到怎么辦?怎么解釋?說撿的?買的?沒人會信。只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或者引來不必要的關注。說不定還會被舉報。”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架邊緣的木頭。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而且。大學生活和家里不一樣。很忙。上課。社團活動。交際……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每天準時管你。萬一我忘了。你餓死了怎么辦?渴死了怎么辦?”她看著段新紅。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到時候更麻煩。處理尸體都成問題。”
“扔在這里。最簡單。”她吐出一口氣。像是要吐出胸口的憋悶。“我媽過幾天就來徹底打掃。她會把這個房間清空。你的盒子。大概率會進樓下的垃圾箱。跟那些舊報紙。壞掉的玩具在一起。”她描述著可能的場景。語氣平淡。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段新紅的指尖微微動了一下。嵌在裙子的絲絨褶皺里。沒有人看見。
蘇小小沉默下來。房間里的空氣好像變得粘稠。陽光在地板上移動了一點點。那道明亮的光帶邊緣碰到了行李箱的輪子。
她看著段新紅。段新紅也看著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蘇小小突然有些焦躁。她伸出手。不是去拿盒子。而是用手指。非常快速地。碰了一下段新紅的頭發(fā)。觸感很軟。帶著一點點涼意。像摸一塊光滑的石頭。
段新紅沒有動。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蘇小小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她轉過身。背對著書架。胸口起伏了幾下。她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張昨晚寫好的便簽。上面是她媽媽的聯(lián)系方式和幾句拜托處理舊物的話。她捏著那張紙。手指用力。紙張邊緣變得皺巴巴。
她應該把這張紙貼在盒子上。
然后離開。
一切都結束了。
可是。腳像生了根。挪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