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燈開關(guān)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昏黃的光暈在書桌這片狹小領(lǐng)域擴散開來,像滴入清水的墨汁,緩慢驅(qū)散黑暗。光線觸及絨布盒子表面,深藍色布料吸收大部分光芒,只在織物紋理凸起處留下極淡的金邊。宿舍里很安靜,另外三個女孩的呼吸聲從不同方位傳來,交織成夜晚的韻律。趙靜的床鋪偶爾傳來翻身時床墊彈簧的細微呻吟,林薇夢里含糊的囈語像遠處溪流的咕噥。
手指解開金屬搭扣的聲音很輕,幾乎被時鐘秒針的走動掩蓋。盒蓋掀開一道縫隙,新鮮空氣帶著夜晚的涼意涌入。段新紅蜷縮在絨布凹陷處,感受到光線變化,眼皮微微顫動。長期處于黑暗中的瞳孔需要時間適應(yīng)。蘇小小的臉出現(xiàn)在開口上方,背對著臺燈光源,五官籠罩在陰影里,只有眼睛反射著兩點微光。
她的指尖先探進來,帶著沐浴后潮濕的溫熱。動作很慢,似乎在試探。指腹輕輕落在段新紅頭發(fā)上,像蝴蝶停駐在花瓣。沒有立即移動,就那么貼著,傳遞著穩(wěn)定的體溫。段新紅沒有動。這種接觸已成為深夜儀式的一部分。她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手指開始梳理她的頭發(fā),極其輕柔。從發(fā)根到發(fā)梢,一遍又一遍。指節(jié)偶爾擦過頭皮,帶來細微的癢意。蘇小小的呼吸聲很平穩(wěn),比白天慢。她的目光落在段新紅身上,又似乎穿透她看向別處。窗外有車輛駛過,遠光燈的光柱在天花板掃過瞬間即逝的扇形。
“微觀經(jīng)濟學(xué)的筆記還沒整理完。”蘇小小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氣流從齒縫間擠出來。這不是對段新紅說話,更像自言自語。“明天早八的課。。。”
梳理頭發(fā)的動作沒有停。她的指尖繞到耳后,把幾縷不存在的碎發(fā)別回去。這個動作帶著某種固執(zhí)的細致。段新能聞到她手上殘留的護手霜味道,茉莉香型,甜得發(fā)膩。
宿舍樓某處傳來關(guān)門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蘇小小的手指瞬間僵住。整個人像被凍結(jié),連呼吸都屏住。她的耳朵微微轉(zhuǎn)向門口方向,捕捉任何可能靠近的腳步聲。幾秒鐘過去,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只有王雪在睡夢中咳嗽兩聲,又歸于平靜。
僵直的身體慢慢放松。手指重新開始動作,這次力道稍微重了些。指腹按摩著頭頂,畫著小圈。蘇小小低下頭,額頭幾乎碰到書桌邊緣。她的肩膀垮下來,形成一個疲憊的弧度。
“林薇今天在小組討論時搶了我的發(fā)言。”聲音更低了,帶著壓抑的委屈。“明明是我查的資料。。。”
手指移到肩膀,輕輕捏著。對人類來說微不足道的力道,對段新紅而言卻足夠感知到每根手指的壓力變化。蘇小小的拇指按在肩胛骨位置,緩慢打轉(zhuǎn)。肌肉的酸痛隔著衣物傳遞過來。這不是故意的施力,更像無意識的動作。
臺燈燈管發(fā)出輕微的嗡嗡聲,電流穩(wěn)定流動。光線下能看到空氣中漂浮的微塵,像微型星系緩慢旋轉(zhuǎn)。蘇小小的影子被拉長投射在背后的墻壁上,隨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她換了個姿勢,手肘支在桌面,手掌托著下巴。空閑的那只手繼續(xù)撫摸段新紅的背,從肩膀到腰部,重復(fù)著相同的軌跡。節(jié)奏變得規(guī)律,幾乎帶有催眠效果。她的眼神放空,焦點散失在臺燈罩的褶皺上。
“媽媽又發(fā)短信問成績。。。”這句話幾乎只是唇形,沒有聲音。但段新紅看見她下唇被牙齒咬住,留下短暫的白色壓痕。
撫摸突然停止。蘇小小直起身,從抽屜里拿出手機。屏幕亮起,冷白光照亮她的臉。她快速打字,拇指在虛擬鍵盤上飛舞。表情緊繃,眉心出現(xiàn)細小的褶皺。手機屏幕的光與臺燈的暖黃形成對比,在她臉上制造出分裂的光影。
消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響起。她把手機扔回抽屜,動作帶著怒氣。抽屜滑軌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趙靜在床上不安地動了動。蘇小小立刻僵住,等待一切恢復(fù)平靜。
手指重新回到段新紅身上,這次是握住她的手。人類的體溫包裹著微小的手掌,太熱,幾乎發(fā)燙。蘇小小把她的手舉到眼前,像是在研究什么稀有標本。指肚擦過每個指節(jié),測量長度,感受骨骼的輪廓。
“你的手好小。”她呼出的氣吹動段新紅額前的碎發(fā)。“什么都握不住。”
這句話沒有嘲諷,只是陳述。她的拇指摩挲著段新紅的手背皮膚,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擦掉什么看不見的污漬。這個動作持續(xù)了很久,久到段新紅開始感覺皮膚發(fā)熱。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由遠及近,又逐漸遠去。鳴笛聲喚醒蘇小小。她放下段新紅的手,轉(zhuǎn)而撫摸她的臉頰。指背輕輕刮過顴骨,來到下巴。這個動作異常溫柔,帶著某種珍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