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穩日子像阿青手里打磨光滑的木器表面,看著潤澤,底下指不定哪天就冒出個裂紋。段新紅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塊天鵝絨布頭上曬太陽——那是阿青用來襯木雕的,被她臨時征用成了豪華日光浴毯。肚皮暖烘烘,眼皮沉甸甸,夢里全是甜絲絲的南瓜泥和亮晶晶的顏料。
“砰!砰!砰!”
砸門聲像幾顆粗魯的石頭,猛地砸碎了工作室的寧靜。段新紅一個激靈,從絨布上滾了下來,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這動靜……不是阿青。阿青敲門又輕又緩,帶著點商量的意味。這聲音,活像討債的上門。
阿青正在給一只木雕小貓打磨胡須,手一抖,刻刀差點劃傷手指。他皺起眉頭,側耳聽了聽,臉上掠過一絲困惑,隨即是無奈。他放下工具,摸索著站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木屑,慢吞吞地朝門口走去。
段新紅像只受驚的兔子,哧溜一下竄回她的硬木盒子,緊緊關上那扇用魚刺做門閂的小門——這是阿青最近給她做的,讓她有點“私人空間”。她趴在透氣孔上,一只眼睛緊張地向外瞄。
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股濃烈的、廉價的香水味先涌了進來,嗆得段新紅差點打噴嚏。緊接著,一個尖利的女高音刮擦著空氣:“哎呦我的大伯!這大白天的,關著門干嘛呢?我還以為您出什么事兒了!”
一個身影擠了進來。女人,四十多歲年紀,穿著件緊巴巴的亮紫色毛衣,頭發燙得蓬松卷曲,像頂了個鳥窩。臉上抹得白一塊,紅一塊,嘴唇涂得鮮亮,像剛吃了死孩子。她手里拎著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眼睛一進屋就跟探照燈似的,滴溜溜四處掃射。
是阿青的那個遠房侄女,好像叫……王彩鳳?段新紅聽阿青模糊地提起過一兩次,語氣里透著點沒辦法的疏遠。
“是彩鳳啊,”阿青站在門邊,臉上沒什么表情,“你怎么來了?”
“瞧您這話說的!我當侄女的,來看看自己大伯還不應該啊?”王彩鳳把塑料袋往旁邊一個矮凳上一墩,發出沉悶的響聲。她那雙眼睛繼續掃蕩,掠過工作臺,掠過堆著的木料,掠過墻角的舊家具,眼神里混合著挑剔、嫌棄和一種……像是在估價的精明。
“您這兒還是老樣子,堆這么多破木頭干嘛呀?占地方,灰還大!”她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好像空氣里飄的不是木頭香,而是毒氣。“我說大伯,您眼睛不方便,一個人住這么大屋子多不安全!我早就說了,搬去跟我們住,好歹有個照應……”
阿青挪到工作臺后的椅子上坐下,摸索著拿起剛才沒打磨完的小貓。“我一個人慣了,清凈。挺好?!?/p>
“清凈有什么用?能吃還是能喝?”王彩鳳撇撇嘴,目光終于落到了工作臺上。她看到了那個鋪著絨布、放著段新紅小盒子的角落。“咦?這什么玩意兒?您還弄個盒子擺這兒,怪精致的。”
段新紅的心猛地一縮,趕緊把透氣孔堵得只剩一條細縫。
阿青的手頓了一下,語氣平淡:“沒什么,放著玩的?!?/p>
“玩的?”王彩鳳顯然不信,她湊近了幾步,彎下腰,那張涂脂抹粉的臉在段新紅的視野里驟然放大。段新紅能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粗大的毛孔和卡粉的皺紋,還有那探究的、帶著懷疑的眼神?!斑@盒子……看著有點年頭了?木頭不錯啊。大伯,您是不是藏著什么好東西,舍不得給我們這些小輩瞧啊?”
她伸出手,指甲上還殘留著斑駁的紅色指甲油,就要去拿那個硬木盒子!
段新紅渾身血液都涼了!她死死抵住盒子里的小門,恨不得自己能瞬間隱形。
“別動!”阿青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罕見的嚴厲。
王彩鳳的手停在半空,詫異地回頭看著阿青?!霸趺戳耍恳粋€破盒子而已,看看都不行?”
阿青的臉色不太好看,空洞的眼窩“盯”著王彩鳳的方向?!拔艺f了,別動我的東西。”他的聲音沉下來,有種不容置疑的味道?!澳抢镱^……是我要送人的,碰壞了你賠不起?!?/p>
“送人?”王彩鳳眼珠一轉,收回手,臉上堆起假笑,“送誰???大伯,您還有這心思?該不會是……找了個相好的吧?”她語氣里帶著促狹和打探。
阿青的臉沉得更厲害了?!昂f八道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
王彩鳳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直起身,嘴上還不饒人:“行行行,我不管。您就守著您這些破木頭過吧。”她又在屋子里踱起步來,東摸摸,西看看,手指拂過積灰的柜頂,拿起一個完成了一半的木雕小馬掂量了幾下。“嘖,雕這些有什么用,不當吃不當穿的。我說大伯,您以前那些老物件呢?我奶奶留下的那些,就沒點值錢的?您眼睛不好,別放著放著都放壞了,或者被什么人糊弄了去?!?/p>
段新紅在盒子里大氣不敢出。這個王彩鳳,哪里是來看望長輩,分明是來搜刮的!她就像一只闖進別人領地、四處嗅聞尋找獵物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