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彌漫著一股沉悶的氣息。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雨,雨點敲打著玻璃窗,發(fā)出單調的聲響。天色灰蒙蒙的,才下午四點,室內已經(jīng)暗得需要開燈。蘇小小蜷縮在上鋪的角落,背靠著墻壁,一條腿曲起,下巴擱在膝蓋上。
她的手機屏幕暗著,被隨意扔在枕邊。微積分作業(yè)本攤開在腿上,紙頁上只有寥寥幾行字,筆跡潦草,最后一行被一道長長的劃痕截斷。那支中性筆滾到了床單的褶皺里,筆帽不知去向。
段新紅待在首飾盒里,透過那道習慣性留出的縫隙觀察著外面。雨聲讓宿舍顯得格外安靜,另外兩個室友的床鋪空著,今天是周末,她們一早就出了門。空氣里飄著雨水的濕氣,還有蘇小小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洗發(fā)水味道。
蘇小小維持那個姿勢已經(jīng)很久了。她沒有動,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盯著對面墻壁上某一塊剝落的墻皮,眼神空洞。整個人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石膏像,只有胸口極其輕微的起伏證明她還醒著。那種沉寂,比以往任何一種情緒——憤怒、煩躁、甚至是帶著占有欲的“溫柔”——都更讓段新紅感到不安。那是一種徹底的、向內坍塌的虛無。
段新紅記得昨晚。記得那個小小的、無人慶祝的生日蛋糕,記得那根孤獨燃燒又很快熄滅的蠟燭,記得蘇小小在黑暗里那句輕得像嘆息的“又老了一歲”。那些畫面,連同此刻蘇小小身上散發(fā)出的死寂,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住段新紅那顆早已麻木的心臟。
一種莫名的焦躁在段新紅體內滋生。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個凝固在床角的身影。她習慣了蘇小小的情緒波動,習慣了在那波動中尋找生存的縫隙。可這種徹底的沉寂不同,它像一片望不到邊的沼澤,散發(fā)著危險的氣息。如果蘇小小一直這樣下去呢?如果她不再需要那個“唯一的陪伴”了呢?這個念頭帶來的恐慌,竟然超過了以往對蘇小小喜怒無常的恐懼。
被需要。這三個字像烙印,燙在段新紅的意識深處。昨晚她被動地承受了那份“需要”,而此刻,一種想要主動確認這份“需要”是否依然存在的沖動,像破土的幼芽,頂著沉重的泥土,一點點鉆了出來。
蘇小小依然沒有動。雨聲似乎更密了些。
段新紅低下頭,看著首飾盒里鋪著的、已經(jīng)被她身體熨出一點形狀的軟布。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帶著布料和木頭的氣息。然后,她做出了一個決定。不是出于算計,更像是一種本能,一種在長期禁錮中形成的、對飼主情緒變化的畸形應對。
她開始移動。動作很慢,很輕,盡量不發(fā)出任何聲響。細小的腳掌踩在柔軟的布料上,只有極其微弱的窸窣聲。她繞過那個她習慣棲息的角落,來到首飾盒的邊緣。盒壁對她而言很高,像是一道懸崖。
她停頓了一下,抬起頭,再次望向蘇小小。蘇小小還是那個姿勢,眼神依舊空茫地望著墻壁,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段新紅伸出微小得幾乎看不見的手,扒住光滑的木制盒壁。指尖用力,細小的胳膊因為支撐全身重量而微微顫抖。她將自己一點點地向上牽引,身體緊貼著垂直的木壁,像一個笨拙的攀巖者。這個過程很艱難,呼吸變得急促,肌肉傳來酸脹感。
終于,她的上半身探出了盒沿。視野開闊了一些,能更清楚地看到蘇小小垂落在床單上的手。那只手放松地攤開著,指節(jié)分明,透著一股無力的蒼白。
段新紅穩(wěn)住身形,小心翼翼地翻過盒沿,落在冰涼的、印著卡通圖案的床單上。纖維的觸感與首飾盒里的軟布截然不同,更粗糙,也更陌生。她站在巨大的、布滿褶皺的“平原”上,蘇小小蜷縮的身影像遠處沉默的山巒。
她開始朝著那只手的方向走去。床單的褶皺成了她前進路上的溝壑與山丘,每一步都需要小心地選擇落腳點。有時布料會微微下陷,有時會被一絲糾纏的線頭絆到。她走得很慢,很專注,全部的精力都用在維持平衡和辨別方向上。雨聲掩蓋了她移動時可能發(fā)出的細微動靜。
距離在一點點縮短。蘇小小攤開的手掌越來越大,像一片等待著陸的蒼白平臺。段新紅能看清掌心的紋路,能看見指甲蓋上光滑的弧度。
就在她離那只手只有幾厘米遠的時候,蘇小小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段新紅立刻停住腳步,心臟猛地收緊,幾乎要跳出胸腔。她屏住呼吸,等待著。是驚醒?是拒絕?還是……
蘇小小沒有更大的動作。那一下顫動仿佛只是無意識的神經(jīng)抽搐。她的目光依舊黏在墻壁上,沒有任何偏移。
段新紅等待了片刻,確定沒有更多的反應后,才再次鼓起勇氣,邁出最后幾步。她來到那只攤開的手掌邊,微小的身影站在巨大的指根旁,仰起頭,幾乎看不到蘇小小垂下的臉龐。
她停了下來。接下來該怎么做?她不知道。她只是憑著那股沖動來到了這里,來到了這個象征著掌控與禁錮的源頭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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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只持續(xù)了很短的時間。她伸出自己那只不及蘇小小指甲蓋大小的手,輕輕地,帶著一絲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顫抖,貼上了蘇小小微涼的、帶著皮膚紋理的指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