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是被凍醒的。不是之前那種地下管道里陰濕的冷,而是一種帶著潮氣的、針扎似的寒意,直往骨頭縫里鉆。外面傳來沉悶的、連綿不絕的嘩嘩聲,像是有無數個巨人同時在頭頂潑水。
下雨了。而且是暴雨。
她蜷縮在那個散發著幽綠光芒的檢修平臺角落,把自己盡量縮成一團,破爛的裙子早就濕透了,緊緊貼在皮膚上,又冷又沉。之前舔舐管壁帶來的那點微不足道的水分,早就被這徹骨的寒冷消耗殆盡。饑餓感反倒不那么明顯了,可能身體已經放棄了發出信號,準備進入休眠模式等死。
那點幽綠的光,在絕對的黑暗和嘩嘩的雨聲包圍下,非但沒帶來絲毫安慰,反而顯得格外詭異,像地獄入口的指引燈。旁邊的垂直管道里,水流聲變得異常洶涌澎湃,轟隆隆的,像是怪獸在腳下咆哮。潮濕的、帶著濃重土腥味和腐敗氣息的空氣更加濃重,幾乎讓人窒息。
得離開這里。這個平臺太冷了,而且感覺很不安全。萬一雨再大點,水位上漲……她不敢想下去。
她掙扎著爬起來,四肢凍得僵硬,動作像生了銹的機器人。該往哪兒走?回頭路是一片漆黑的迷宮,而且離那只螳螂可能不遠。往前走……前面是更深、更未知的黑暗。
她選擇了往前走。至少,那邊似乎有空氣在流動,也許有別的出口。
她離開那點可憐的綠光,重新投入黑暗。雨水滲透下來的地方越來越多,頭頂的管壁開始滴滴答答地漏水,有時是細密的水霧,有時是冰冷的水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她必須小心翼翼地躲避,但還是被淋得透濕,冷得牙齒咯咯作響。
腳下的路也變得泥濘不堪。之前只是有些地方有淤泥,現在幾乎整個管道底部都覆蓋了一層冰冷的、黏糊糊的泥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涼的沼澤里,拔腳時異常費力。泥水濺到她腿上、身上,帶著垃圾和腐爛物的碎屑,惡心極了。
有一次,她一腳踩空,整個人撲倒在泥水里,嗆了一口帶著惡臭的污水,咳得撕心裂肺,眼淚都飆出來了。趴在冰冷泥水里的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和屈辱感幾乎將她吞噬。她甚至想,就這么趴著算了,太累了,太冷了,太惡心了。
可是,求生的本能像一根細細的、卻異常堅韌的絲線,死死拽著她。她不能死在這里,不能像一堆垃圾一樣,爛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
她用手撐著泥濘的地面,一點點,艱難地爬起來。臉上,身上,全是冰冷的污泥,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她抹了一把臉,結果把手上的泥也糊了上去,更狼狽了。
她繼續往前走,像個泥猴,在黑暗和雨水的雙重夾擊下,蹣跚前行。意識又開始模糊,身體的熱量在快速流失。她感覺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眼皮越來越重。
就在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倒下,再也起不來的時候,前方似乎傳來了一點不一樣的聲音。不是雨聲,也不是水流聲,而是……一種持續的、嗚嗚的風聲?
而且,空氣好像也流通了一些,那股悶濁的霉味淡了點。
她精神一振,用盡最后的力氣,朝著那個方向挪去。
風聲越來越大。她轉過一個彎道,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但能感覺到一股強勁的、帶著濕氣的冷風從正前方吹來,吹得她幾乎站立不穩,也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一點。
她瞇起眼睛,努力適應著黑暗,隱約看到前方管道的盡頭,似乎……沒有了?像是一個斷口?風聲就是從那里灌進來的!
是出口?!真正的出口?!
希望再次點燃!她加快腳步,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果然!管道在這里到頭了!外面是……傾盆大雨的夜空!雨水像密集的子彈一樣從斷口處斜射進來,形成一道水簾。斷口下方,依舊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但能聽到更響亮的、嘩啦啦的水聲,像是一條地下河或者大型排水渠。
這里不是通往地面的出口,而是另一條更大管道的匯入口。她所在的這條小管道,就像一根樹枝,接在了一根巨大的樹干上。
巨大的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打在她身上。剛才在管道里只是覺得冷,現在直接被暴雨沖刷,簡直是酷刑!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雨水砸扁、凍僵了!
她死死扒住斷口邊緣濕滑冰冷的金屬框(或者是水泥沿?),才沒被強風吹下去。探出頭,往下看,下面黑洞洞的,水流湍急,像是怪獸張開了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