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蜻身姿緊繃,微微含胸佇立在工匠群體的外圍,猶如一只蟄伏于暗處、伺機而動的孤鷹。她藏在陰影中的面龐神色冷峻,唯有雙眸閃爍著復雜而堅定的光芒,那一頭烏發被夜風吹得略顯凌亂,幾縷發絲拂過臉頰,恰似她此刻飄搖又決絕的心緒。
而此刻,她的妖族丈夫——翼,正毫無知覺地躺在家中的床榻之上,周身繚繞著曼陀羅那馥郁迷幻的香氣,面龐沉靜,仿若陷入了一場再無紛爭的深眠,對外面已然天翻地覆的局勢渾然不知。
內城仿若一鍋沸騰到極致、即將溢出的熱油,早已失控。
妖森魔虎一族全然顧不上平日里轄制的區域,將所有的精力全都傾注在了永鋒口那戰事吃緊之地,似是篤定那處才是決定生死存亡的關鍵,如此一來,像翼這般微不足道、平日里不過是守城邊角料的小侍衛,自然就被他們拋諸腦后,成了被遺忘在洶涌浪潮邊緣的一粒沙塵。
“走到這一步,希望你不會后悔。”谷婆婆身形佝僂,腳步虛浮,全靠十蜻有力的手臂攙扶著。她抬眼看向身旁的女子,目光中滿是復雜的情緒,有敬佩、有擔憂,還有一絲對往昔歲月的追思與感慨。
“后悔?”十蜻藏在暗影里的面容模糊難辨,聲音冷硬似鐵,“我們之間的仇恨,萬丈深淵,填滿了族人的血淚,哪有后悔的余地。”
她怎會不記得,翼平日里對她關懷備至,那細致入微的體貼勁兒,放在人族男子堆里都是拔尖的。
可再暖的情,也暖不透橫亙在他們中間那片血海,消弭不了彼此種族累積的仇恨。
翼,他不吃人類,也不會揮起皮鞭抽打,可他的母親吃人,他的兄弟會鞭打人,他的朋友會擄掠人類……
翼看似置身事外,未直接操刀作惡,實則作為妖族一員,坐享著整個族群因壓榨人族帶來的富足生活,是間接的受益者。
十蜻身為野田郎盈安插的眼線,每日周旋于妖族勢力間,上頭的指令隱晦不明,叫她摸不著頭腦。
炎代嘗試著接觸了她,她幾乎沒有猶豫地同意了。
不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嗎?
城內,往昔那一幕幕慘象走馬燈似的在她眼前晃悠:婦女被粗暴擄掠時的絕望哭嚎,奴隸被皮鞭抽得皮開肉綻的凄厲慘叫,工匠活活累死還淪為妖族口中餐食的悲涼結局……人類在這“王之深淵”里,被苦難的枷鎖死死禁錮,熬煎了太久太久。
“你這性子,果敢又有主見,比我年輕時強出太多咯。”谷婆婆目光復雜,像是透過十蜻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個年輕懵懂、沉浸在妖族男子情愛溫柔鄉,誤把一時歡愉當作一世安穩,從而忽視了種族間那深不見底鴻溝的自己。
十蜻緊抿雙唇,沒有搭話。在她看來,谷婆婆當年是心甘情愿融入妖族的世界,被那點情愛迷了眼,自然瞧不見在看似柔情蜜意之下,暗流涌動的種族仇恨。
可她,從生下來目睹第一場暴行起,就清醒地知道,自己與翼,是兩根生于不同土壤、注定無法纏繞共生的藤蔓,即便有過短暫的交纏,終要為各自的族群,奔赴不同的方向。
……
于云端之上,狂風呼嘯,衣袂獵獵作響,俯瞰永鋒口中心,一座祭壇宛如遠古遺落的神秘巨構,霸道且詭譎地占據著整片山谷腹地。
它呈規整圓形,猶如三環同心圓,從高空俯瞰,最外層環宛如一座陰森猙獰的血肉磨坊,死寂與恐怖交織成一張無形大網,籠罩其上。巨石壘砌的墻體刻滿了一道道凹槽,那是鮮血沖刷出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