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林氏族人看他這個榮國府的貴公子終于開口,原本嘈雜的廳堂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屏息等待他的裁決。
賈瑛面色沉靜,朗聲道:“諸位稍安。姑父大人病重之際,曾向我家祖母寫過一封書信,言明此事,并囑托我此次前來,一則奔喪,二則便是為此事做個見證。
他轉向那青年,問道:“既然你聲稱是姑父之子,不知可帶有姑父的信物為憑?”
“當然有。”那青年擦了擦眼淚,鄭重地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道:“此乃先父親筆所書,囑我歸家之信,請各位過目。”
賈瑛接過信來,并未自行檢視,而是將信遞向一旁淚眼朦朧的黛玉,聲音放緩了些許:“林妹妹看看,這信可是姑父的筆跡?”
黛玉輕輕展開信紙,待看清那紙上字跡時,她的呼吸猛地一窒。但見信上寫道:
青玉我兒:
為父病重,恐大限將至,心中唯憾未能見爾成人……見信后速歸揚州,若天不見憐,你我父子緣慳一面,可持此信示于族老,證爾身份,入我宗譜,承祀林家香火……
但見字跡瀟灑依舊,正是林如海特有的筆觸。
黛玉哽咽難言,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滾落,浸濕了衣襟,她用力點頭,聲音雖輕卻無比肯定:“是……是爹爹的筆跡……絕不會錯……”
眾族人聞言,神色各異,信與不信者皆竊竊私語起來。
此時,族中那位以學問著稱的秀才林秀之緩步上前,拱手道:“黛玉妹妹節哀。非是愚兄多疑,實乃筆跡仿寫之事,古來有之。事關林家傳承,不容半點差池。可否……容我一觀?”
黛玉微微頷首,示意身旁的雪雁將信遞過去。
雪雁小心地捧著信,交到林秀之手中。
林秀之接過信,并不急于表態。
他先是就著光線仔細審視紙張墨色,又反復將信紙正反查看,尤其盯著落款處“林如海”的私印鈐記看了許久。
隨后,他才開始逐字研讀筆鋒、架構。他看得極慢,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
良久,林秀之終于抬起頭,面色復雜地嘆了口氣,將信鄭重交給族老林殊,面向眾人,揚聲道:
“我曾多次摹寫如海叔父字帖以求進益,這筆跡意態瀟灑,筆走龍蛇,尤其是這‘海’字末筆的回鋒習慣……確認無誤。此信,確系如海叔父親筆所書。”
林殊顫巍巍地看著信,渾濁的老眼反復審視,仿佛要從中摳出什么破綻。他抬起眼盯著那青年,一字一頓地問道:“如此說來……你的名字,是叫……林青玉?”
那青年挺直了脊背,毫無懼色地迎上他的目光,朗聲道:“正是青玉,今日歸家,還望各位宗親長輩多多教誨照拂。”
這時,林氏族人中最為粗豪強壯的林強卻按捺不住,跳出來叫道:“且慢相認,誰知道是不是此人在半路劫殺了真正的送信人,奪了這書信,來冒名頂替……”
可他吼完這一句,自己環視四周族人看傻子的目光,聲音也不自覺低了下去,似乎也覺這猜測實在牽強,悻悻然地閉上了嘴。
是啊,如果這信是真的,那林如海有子一事便是鐵板釘釘。而這青年的容貌,活脫脫便是年輕時的巡鹽御史老爺,結論似乎已毋庸置疑。
然而,人群里一個眼神閃爍的族老忽然問道:“如海賢弟既然早有安排,臨終之前豈會毫無交代?黛玉侄女,卻為何前幾日遲遲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