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或者說那“存在”,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半倚半坐在殘破的柴堆上,一條腿隨意曲著,另一條腿伸直。他穿著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沾滿污漬、油漬和深褐色疑似干涸血痂的寬大破舊袍子,頭發亂得像被狂風蹂躪過的鳥窩,遮住了大半張臉。最顯眼的,是他腰間掛著一個碩大無比、油光锃亮、在微弱月光下反射著暗紅色幽光的朱紅色酒葫蘆。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混合了劣質烈酒、汗臭、血腥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無數歲月的滄桑氣息,隨風飄來,直沖鼻腔。
陳駿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冷靜,在這突如其來的、完全超乎想象的遭遇面前,徹底崩潰!
是“酒癡”!
他怎么會在這里?在這個時間,這個修羅戰場的邊緣角落?是巧合?是陷阱?還是……
似乎察覺到陳駿的闖入,那“酒癡”動了一下。亂發下,一雙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眸子,懶洋洋地抬了起來,落在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的陳駿身上。那目光渾濁不堪,仿佛蒙著一層永遠散不去的酒霧,卻又深邃得如同星空,仿佛能穿透皮囊、血肉、骨骼,直抵靈魂最隱秘的角落。他臉上臟得看不出本來面目,胡子拉碴,但嘴角卻緩緩咧開一個古怪的、帶著濃濃醉意和幾分玩世不恭的弧度。
“嗝……”他打了個響亮的、帶著濃重酒氣的嗝,然后用一種含混不清、慵懶拖沓,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奇異韻律的腔調,慢悠悠地開口道:
“嘿……嘿嘿……跑得……挺溜嘛小子……跟個……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躥得……倒快……”
他晃了晃手中那個巨大的酒葫蘆,拔開塞子,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然后用臟兮兮的袖子胡亂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酒液,目光在陳駿那身狼狽不堪、沾滿塵土草屑的衣衫,以及那張因極度震驚、警惕而顯得蒼白的臉上掃過,最終定格在他那雙因難以置信而睜得滾圓的眼眸上。
“你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把好好的一潭水……攪得這么渾……這么有意思的本事……”
“酒癡”嘿嘿地笑著,伸出那只指甲縫里滿是黑泥、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指,隔空朝著陳駿點了點,醉眼朦朧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頑童惡作劇得逞般的狡黠,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卻讓陳駿靈魂都為之一顫的……贊賞?
“倒是……深得我心吶!哈哈……哈哈哈!”
沙啞、放肆、帶著濃濃酒意和一種睥睨眾生、游戲風塵的瘋狂與不羈的笑聲,在這喊殺震天、血肉橫飛的戰場邊緣突兀地響起,與周圍的慘烈景象形成了極其詭異、荒誕的對比。
陳駿渾身僵硬,如同泥塑木雕,大腦中所有的思緒都停滯了。他千方百計想要尋找、想要利用、想要規避的風暴之眼,竟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在他最狼狽、最危險的逃亡時刻,主動現身,而且……似乎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酒癡”笑了好一陣,才漸漸止住,又仰頭灌了一口酒,然后用那雙醉眼上下打量著陳駿,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玩具。
“嗯……底子確實有點意思……意還是亂得很……不過嘛……”他咂咂嘴,像是在品味美酒,又像是在品味陳駿這個人,“比那些……滿腦子只知道打打殺殺搶寶貝的蠢貨……強多了……”
話音未落,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喝!
“那邊有動靜!搜!”
是漕幫的巡夜小隊!他們被這邊的笑聲驚動了!
陳駿心臟猛地一緊!卻見那“酒癡”渾不在意,反而對著陳駿眨了眨那雙醉眼,嘴角勾起一個神秘的弧度,隨即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了身后的陰影之中,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那股濃郁的、混合著酒氣與滄桑的古怪氣味,在空氣中緩緩飄散。
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只有那句“深得我心”的話語和那神秘莫測的眼神,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陳駿的腦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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