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緊!扯呼!散開跑!”疤臉頭目再不敢有絲毫猶豫,用變了調的嗓音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再也顧不上去管那些即將到手的財物和擄掠的女眷,揮舞著鋼刀,如同喪家之犬般,帶頭向著火光照耀下看似人馬影子晃動較少、可能是唯一生路的一個缺口(實則是陳駿根據地形故意留出的、通往更茂密、更難以追蹤的深山老林的方向)亡命奔逃。其余山匪早已嚇破了膽,見頭目率先逃竄,更是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哭爹喊娘,丟盔棄甲,互相推搡踐踏,如同一群炸窩的老鼠,轉眼間就潰不成軍,狼狽不堪地消失在黑暗的樹林深處,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漸漸遠去的、充滿恐懼的雜亂腳步聲。
整個驚心動魄的逆轉,從落石滾下制造混亂開始,到山匪徹底潰逃結束,不過短短幾十個呼吸的時間,堪稱電光石火。商隊那邊,所有幸存者都被這急轉直下、仿佛神兵天降般的局勢變化驚呆了,一時間竟忘了哭泣和恐懼,只是茫然地、難以置信地看著兇神惡煞的山匪如同潮水般退去,看著那兩堆仍在噼啪燃燒、映照著他們驚魂未定臉龐的火光,以及周圍死一般、只剩下火焰燃燒聲的詭異寂靜。
陳駿在山匪開始出現潰逃跡象的瞬間,已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悄無聲息地退入了官道旁最為深邃的陰影之中,背靠著一棵需兩人合抱、樹皮粗糙冰冷的古樹樹干,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破爛的內衫,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肋下的傷口因剛才一連串極限動作而再次崩裂,溫熱的鮮血不斷滲出,帶來陣陣鉆心的抽痛,幾乎讓他站立不穩。剛才那一連串行云流水、卻又耗盡心力的行動,幾乎榨干了他最后一絲體力和精神。他強忍著眩暈和劇痛,謹慎地透過枝葉縫隙觀察了片刻,確認山匪確實遠遁,并未去而復返,也未留下暗哨,這才將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回原位,但警惕并未放松。
他沒有立刻現身,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獵人,在陰影中默默調息,恢復著幾乎枯竭的體力,同時耳朵捕捉著商隊那邊的每一絲動靜。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商隊那邊才漸漸有了生氣。幸存的兩個帶傷護衛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手持卷刃的鋼刀,警惕地偵查良久,才確認危險真的解除,開始攙扶起受傷的同伴,安撫受驚的女眷孩童,收拾這慘烈的殘局。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失去親友同伴的巨大悲傷交織在一起,低低的啜泣聲和痛苦的呻吟聲再次響起,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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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駿知道,自己出手的目的已經達到,商隊暫時安全了。他應該立刻離開,繼續自己未卜的前路,避免與這些陌生人產生過多的牽扯。江湖險惡,人心回測,誰知道這看似可憐的商隊背后,是否也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麻煩?他整理了一下因劇烈運動而更加散亂、沾滿泥土草屑的衣衫,忍痛緊了緊肋下已被鮮血浸透的布條,準備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欲融入更深的黑暗的剎那,一個蒼老卻透著一股歷經滄桑后的沉穩、此刻帶著明顯顫抖和難以言喻的感激之情的聲音,從他身后不遠處的陰影中響起,音量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恩公……恩公請留步!”
陳駿身形猛地一僵,動作停滯,緩緩轉過身。只見一位身著質地考究但已沾染塵土污漬的綢緞長衫、須發皆白、面容雖因極度驚嚇而蒼白如紙、卻仍能看出久經世故沉淀出的幾分鎮定的老者,在一位臉上還帶著稚氣卻眼神堅毅的年輕伙計的攙扶下,正朝著他藏身的這片陰影區域,不顧地上污穢,推金山倒玉柱般,深深躬身作揖,姿態謙卑到了極點。老者顯然是在混亂平息后,憑借多年的閱歷和敏銳的觀察,從落石的方向、火光燃起的位置、以及那幾聲恰到好處的哨音與金屬撞擊聲中,推斷出了這位神秘救命恩人可能藏身的大致方位,并毫不猶豫地前來拜謝。
“老朽姓周,忝為這支商隊的東家。天幸得遇恩公,仗義出手,施展驚天手段,救我商隊上下數十口性命于覆滅之際!此恩此德,堪比再造!老朽……老朽感激不盡!”周老東家的聲音因激動和后怕而微微顫抖,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誠摯,“懇請恩公現身一見,容老朽率眾,當面拜謝救命大恩!”說著,竟是要屈膝下拜。
陳駿隱藏在濃郁的陰影中,沉默了片刻。他看著老者那因過度用力作揖而微微顫抖的白發,聽著那話語中毫不作偽的感激,以及周圍那些劫后余生的商隊成員紛紛聚攏過來、帶著期盼、敬畏和濃濃感激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這片黑暗,他心中那層因屢遭背叛、歷經殺戮而凝結的堅冰,似乎被這真摯的情誼融化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他緩緩從陰影中邁出一步,清冷的月光恰好穿過稀疏的枝葉,勾勒出他年輕卻帶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滄桑與疲憊的面容輪廓,以及身上那件沾染了塵土、草汁和已經發暗血漬的青衫。
“路見不平,力所能及,老丈不必行此大禮。”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長途跋涉的干澀,更刻意保持著一種疏離感,仿佛不愿與這感激有太多牽扯。
周老東家借著月光,看清陳駿如此年輕,且衣衫襤褸、面色蒼白、明顯帶著不輕的傷勢,先是一愣,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隨即那感激之色更是濃得化不開,更是深深一揖到底:“恩公年少英雄,卻如此謙遜!老朽……老朽更是慚愧無地!看恩公風塵仆仆,傷勢不輕,此行必定萬分艱難。若恩公不棄,前方不遠便是鄞州郡城,老朽的商號在城中設有分棧,雖簡陋,卻也可遮風避雨。懇請恩公隨我等同行,一來讓老朽略盡地主之誼,報答恩公于萬一,二來也可為恩公延請城中名醫,妥善診治傷勢,調養身體。不知恩公……可否賞光?”老者的語氣近乎懇求,眼神充滿了期待。
鄞州郡?陳駿心中微微一動。這正是張彪明面上要他押送貨物抵達的目的地,雖然那批貨連同漕船早已不知所蹤,吉兇難料。或許,借助這周老東家的商隊,能提供一個相對安全、不引人注目的臨時落腳點,便于他打探消息、療養傷勢,并籌劃下一步行動?獨自前行,不僅傷勢難愈,且前路兇吉未卜,風險太大。隨商隊同行,雖有卷入未知麻煩的可能,但暫時可獲得寶貴的庇護、藥物和情報來源。利弊得失,在瞬間已權衡清楚。
沉吟片刻,在周老東家緊張而期盼的注視下,陳駿終于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依舊平淡無波:“既然如此……便有勞老丈了。”
周老東家聞言,頓時喜出望外,仿佛生怕陳駿反悔,連忙招呼手下伙計:“快!快將最好的那輛馬車收拾出來,鋪上軟墊!請恩公上車休息!”又對陳駿連連拱手:“恩公稍待,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陳駿沒有推辭,在年輕伙計小心翼翼、充滿敬意的攙扶下,登上了那輛已經簡單清理過、鋪上了干凈布褥的馬車。他靠在車壁上,閉目眼神,暗自運轉心法調息,并未因這暫時的安全而放松警惕,耳朵依舊敏銳地捕捉著車外的每一絲動靜。
商隊眾人懷著劫后余生的復雜心情,簡單掩埋了不幸罹難的同伴,收拾起殘存的、值錢的細軟貨物,撲滅了那兩堆作為疑兵之用的篝火(只留少許照明),在黯淡的星月光芒和幾盞氣死風燈的指引下,重新集結隊伍,帶著悲傷與慶幸,向著鄞州郡城的方向,在沉沉的夜色中緩緩行去。馬車微微顛簸,陳駿靠在車壁上,感受著肋下傷口傳來的陣陣抽痛,心中卻并無多少輕松。智取山匪,雖是險中求勝,堪堪化解了一場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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