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山魔熊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震起一片煙塵,那狂暴兇戾的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山谷中一片狼藉和死寂。陳駿獨立于斷木碎石之間,胸膛微微起伏,氣息略顯急促。左臂初愈的傷口因方才激戰時的發力而隱隱傳來刺痛,體內真氣也消耗了近半。他目光沉凝,望向綰綰身影消失的那片茂密山林,心中卻遠不如表面那般平靜,反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瀾暗涌,難以止息。
與這神秘莫測的魔女第三次相遇,尤其是方才那短暫卻兇險萬分、不得不進行的合作,在他堅如磐石的心境上,鑿開了一道細微卻不容忽視的裂隙。綰綰此人,行事詭譎難測,亦正亦邪,時而殺機畢露,狠辣果決;時而又巧笑倩兮,語帶機鋒。其心思之深沉多變,遠超陳駿以往遇到的任何對手,無論是正道的慕容清,還是魔道的百毒童子。然而,無可否認的是,方才若非她精準地指出魔熊煞氣運轉的節點要害,并以那詭異卻有效的笛音持續干擾,自己重傷初愈、實力未復之下,獨自面對那頭徹底魔化、力大無窮的兇獸,勝算極低,甚至可能隕落于此。這份看似隨意、源于“有趣”的援手,客觀上確是一次救命之恩。
更讓陳駿心緒難以平復的是,在聯手對敵的那電光石火之間,兩人氣機竟產生了一種超乎預料的、短暫而詭異的默契。他精于計算、預判先機的“弈”意,與她詭異多變、直指核心的狠辣手段,在生死懸于一線的關頭,竟配合得絲絲入扣,攻防轉換流暢自然,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次。這種默契,并非源于信任或友情,更像是兩種頂尖的、截然不同的戰斗本能,在外部巨大壓力下被迫相互適配、高效協作的結果。可正是這種基于“利用”與“生存”而產生的、冰冷計算之外的奇異和諧感,讓他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困惑,甚至是一縷難以言喻的、細微卻尖銳的情感悸動,悄然刺破了他以“弈”意構筑的理性壁壘。
“魔道妖女,心機深沉,其所行所言,皆不可信,切不可為其表象所惑!”陳駿深吸一口山間清冷潮濕的空氣,強行壓下心頭翻騰的異樣情緒,默運玄功,令澄澈冰冷的“弈”意如寒泉般流轉周身,試圖將方才那瞬間的波動與漣漪徹底撫平、凍結。他盤膝坐下,取出玉瓶,服下兩粒固本培元的丹藥,閉目凝神,全力運轉功法,加速恢復消耗的真氣。此地剛經歷慘烈搏殺,氣息混亂,血腥味極易引來其他兇物或追兵,絕非久留之地。
約莫調息了半個時辰,感覺內力恢復了六七成,左臂傷口的刺痛也稍緩,陳駿便不再停留,起身仔細抹去周圍可能遺留的痕跡,隨后身形一展,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煙,迅速離開了這片彌漫著血腥與危險氣息的山谷。
他一路向南,更加謹慎地隱匿行蹤,專挑人跡罕至、地勢險峻的密林深澗而行。數日間,他翻越了數座云霧繚繞、瘴氣彌漫的險峰,穿過了數條水流湍急、暗礁密布的冰冷河谷,不斷變換路線,試圖徹底擺脫所有可能的追蹤。期間,他敏銳的“弈”意數次捕捉到一些陌生的、帶著煞氣或陰冷氣息的波動在山林間掠過,似乎有不止一股勢力在這片廣袤的山嶺中搜尋著什么,這讓他心生警惕,行動愈發小心。
這日傍晚,夕陽西下,余暉將天邊云彩染成絢爛的金紅色。陳駿行至一片生長著奇異紫色靈竹的山谷。此地竹影婆娑,紫金色的竹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沙沙作響,谷中彌漫著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竹葉清香,景色清幽靜謐,與連日來的奔波險惡形成鮮明對比。他正欲尋一處隱蔽的所在打坐調息,度過今夜,突然,一陣激烈的金鐵交鳴之聲、氣勁碰撞的悶響以及幾聲急促的呼喝與嬌叱,從山谷深處順著風隱隱傳來!那嬌叱聲……清脆中帶著一絲熟悉的、獨特的慵懶與銳利并存的味道!
陳駿心中猛地一凜,瞬間將自身氣息收斂至最低,如同枯木頑石,悄無聲息地循聲潛行過去。他身形在茂密的紫竹林中穿梭,如同鬼魅,片葉不沾身。穿過一片尤為密集的竹林,眼前豁然開朗,是一處被紫竹環抱的林間空地。而空地上的景象,讓陳駿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四名身著統一制式黑色勁裝、面帶煞氣、眼神兇戾、武功路數明顯出自同一嚴酷門派的漢子,正結成一種攻守兼備的合擊戰陣,圍攻一道他絕不可能認錯的紫色窈窕身影——正是綰綰!
此刻的綰綰,似乎陷入了極大的困境,失去了往日那副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從容與戲謔。她那身墨紫色的異域長裙上,沾染了數處明顯的血跡與塵土,袖口被凌厲的刀氣劃破,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其上赫然有一道數寸長的、正在滲血的傷口!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而不穩,原本瑩潤如玉的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手中那支黑笛舞動如風,幻化出重重令人眼花繚亂的詭異笛影,艱難地抵擋著四名黑衣人如同狂風暴雨般連綿不絕、配合默契的狠辣攻擊。這四名黑衣人,功力俱是不弱,均在通絡中期上下,出手刁鉆狠毒,招招直取要害,眼神冰冷無情,顯然訓練有素,且目的明確,就是要將綰綰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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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還不速速束手就擒!交出‘圣門’信物,自廢武功,或可留你一具全尸!”為首一名臉上有著一道猙獰蜈蚣疤的漢子,厲聲喝道,手中一柄狹長的彎刀劃出凄冷的弧光,直劈綰綰脖頸,刀勢凌厲,帶起尖銳的破空聲。
綰綰咬緊銀牙,美眸中寒光閃爍,卻掩不住一絲力竭的虛弱。她身形如風中弱柳般詭異搖曳,險之又險地避過致命刀鋒,黑笛疾點,射出一道無形卻尖銳的音波,勉強逼退左側一名使判官筆點向她肋下要穴的敵人,但右肩衣衫卻被另一名從側翼悄無聲息襲來的黑衣人手中短刃再次劃破,雖未傷及皮肉,卻顯得更加狼狽,腳步一個踉蹌,形勢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瞬就要香消玉殞。
陳駿藏身于一叢異常茂密的紫竹之后,透過竹葉縫隙,將這場生死搏殺盡收眼底。理性冰冷地告訴他:這是魔道內部傾軋,黑吃黑,與他這正道旁系(雖已被追捕)弟子毫無干系,甚至可作壁上觀,待其兩敗俱傷。魔道妖人,自相殘殺,死不足惜,乃是好事。此時最明智的選擇,便是立刻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遠離這是非漩渦。
然而,他的雙腳卻如同被無形的枷鎖釘在了原地,無法移動分毫。視線不受控制地鎖定在那道于刀光劍影中艱難閃避的紫色身影上,看著她蒼白卻依舊倔強的臉龐,看著她受傷淌血的手臂,看著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虛弱與……不甘?心中那被“弈”意強行冰封的湖面,驟然破裂,一股復雜而洶涌的情緒浪潮瘋狂沖擊著他的理智!他想起了潭邊那次面對魔熊時,她看似隨意卻至關重要的指點與并肩;想起了她雖語帶戲謔卻并未真正下死手的幾次交鋒;甚至……莫名地想起了她那雙變幻莫測、時而妖媚、時而天真、時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卻又隱藏著無盡秘密的眼眸……
“她若真的死在這里……”這個念頭如同毒刺般猛地扎入腦海,竟讓陳駿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尖銳的焦躁與……刺痛?一種遠超對普通生命消逝的惋惜,是一種更為私密、更難以理解的……不忍與抗拒!
就在他心神劇烈交戰,冰冷的理性與某種陌生而熾熱的情感激烈沖突、幾乎要撕裂他冷靜外殼的剎那——場中異變陡生!那名一直游走在外圍、手持淬毒匕首、身形最為矮小靈活的黑衣人,如同潛伏的毒蛇,終于窺得了綰綰因久戰力疲、氣息不穩而露出的一個致命破綻!他眼中兇光爆閃,身形如同鬼魅般貼地疾竄,手中那柄泛著幽藍光澤的淬毒匕首,無聲無息卻快如閃電,直刺綰綰毫無防備的后心要害!而此時的綰綰,正被正面刀疤臉的猛攻和側翼判官筆的襲擾所牽制,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眼看已是避無可避!
“小心——!”一聲壓抑不住的、帶著一絲驚急的低吼,竟完全不受控制地從陳駿喉中迸發而出!幾乎在同一瞬間,他的身體已然先于理智做出了反應!身形如同被強弓射出的利箭,從竹叢后暴射而出!“弈”意在萬分之一剎那運轉到極致,并非計算自身安危,而是精準無比地計算出最能有效化解此次致命危機的角度與方式!他并指如劍,一道凝練至極、無聲無息的破空指風,后發先至,并非射向那持淬毒匕首者(已來不及),而是精準無比地打向另一名正欲從另一側全力搶攻、封死綰綰所有閃避空間的使刀黑衣人的手腕神門穴!
“嗤!”一聲微不可察的輕響!那黑衣人手腕驟然一麻,如同被電擊,整條手臂瞬間酸軟無力,劈出的刀勢猛地一滯,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空檔!
這突如其來的、精準到毫厘的干擾,瞬間打破了四名黑衣人天衣無縫的合圍之勢!綰綰壓力驟減,美眸中閃過一抹極度的震驚與難以置信,隨即化為一種復雜到了極點、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光芒——有絕處逢生的悸動,有對出手之人竟是陳駿的極度意外,更有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解讀的、劇烈的心弦震顫!她畢竟是身經百戰的魔道翹楚,抓住這電光石火、用命換來的空隙,黑笛爆發出最后的力量,蕩開正面最具威脅的彎刀,身形如同沒有骨頭般,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柔韌角度,從那個被打出的空檔中疾旋而出,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后心那致命的一刺!匕首鋒刃只劃破了她腰際的衣裙,帶起一小片布料。
她脫出包圍圈,踉蹌一步,恰好與疾沖而至的陳駿背對而立,急促地喘息著,側過頭,用一種混合著驚愕、疑惑、以及某種難以言喻情緒的目光,飛快地瞥了陳駿一眼:“……是你?!為什么……?”
那四名黑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攻勢驟停。為首刀疤臉又驚又怒,死死盯著陳駿,厲聲喝道:“哪里來的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插手我‘黑煞門’清理門戶!識相的立刻滾開,否則讓你死無全尸!”他們顯然將陳駿當成了綰綰的同黨或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