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藏經洞歸來,悄然已過七日。陳駿深居簡出于迎仙苑內,白日里依舊于靜室中盤膝打坐,吐納龍虎山精純靈氣,周身真氣圓融流轉,通絡后期的修為在連日沉淀與感悟下,已臻至圓滿無暇之境,隱隱觸摸到了突破至下一重大關隘的邊緣。然而,他看似平靜無波的外表下,內心卻遠非如此。那卷黑色玉簡——《萬法同寂錄》殘篇所揭示的、關于“天道有缺”根源竟是上古道爭內戰的驚世真相,如同在他心神最深處引爆了一顆無聲驚雷,激起的滔天巨浪久久難以平息。他日夜推演,將這一顛覆性認知與此前所得諸多線索——星碑預言、自身異狀、慕容世家的關注、乃至龍虎山內部微妙的態度——相互印證,一個關于自身使命與未來出路的模糊輪廓逐漸清晰堅定起來:海外,必須去海外!東海之極,那傳說中的“歸墟之眼”,極有可能藏著最終的答案,關乎那場內戰的幸存者、天道殘缺的彌補之機,乃至他自身命運的終極謎底。他已在暗中著手準備,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便向知客院執事玉璣子辭行,踏上東行之路。
然而,就在他計劃即將付諸行動的前夜,一場完全出乎意料、卻又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的密談,徹底打亂了他的步調,也將他的前路引向了一個更加明確、卻也必然更加兇險莫測的方向。
是夜,月隱星稀,萬籟俱寂,已是子時三刻。山風拂過苑外竹林,發出沙沙輕響,更襯得夜色深沉。陳駿剛結束一輪深沉的周天運轉,將心神自與天地交融的狀態緩緩收回,正準備熄了那盞如豆的青燈,上榻安歇。就在此時,窗外極其輕微地傳來三聲叩擊,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叩擊的節奏暗合某種玄奧韻律,仿佛直接敲擊在人的心弦之上,絕非清風道人平日沉穩的腳步聲。
陳駿心神驟然一凜,瞬間收斂所有氣息,身形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至窗邊陰影之中,體內真氣默運,蓄勢待發,低沉著聲音問道:“窗外何人?”
下一刻,一個平和舒緩、不高不低,卻帶著一種仿佛與天地共鳴般威嚴、直接穿透窗欞、清晰無比傳入他耳中的聲音響起:“福生無量天尊。陳小友,貧道玄陵,夤夜來訪,有要事相商,擾你清修,還望海涵。可否開門一敘?”
天師張玄陵!竟是掌教天師親至!陳駿心中劇震,如同平靜湖面被投入萬鈞巨石!他萬萬沒想到,這位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龍虎山至高存在,竟會在如此深夜,獨自一人來到他這客居的迎仙苑!所為何事?是福是禍?無數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但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迅速整了整略顯褶皺的青色布衫,深吸一口氣,努力讓面色恢復平靜,這才上前輕輕打開了房門。
只見門外清冷月色下,張玄陵天師悄然獨立,依舊是一身看似樸素無華的玄色道袍,長發披散,面容清癯古樸,目光溫潤深邃,仿佛已與這靜謐的夜色、與整個龍虎山的呼吸融為一體,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天地的中心。他周身氣息內斂到了極致,若非親眼所見,即便以陳駿此刻敏銳的靈覺,也幾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仿佛他本就是這夜色的一部分。
“晚輩陳駿,不知天師駕臨,有失遠迎,罪過罪過!”陳駿連忙躬身,行了一個極為鄭重的大禮,語氣恭敬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疑。
“小友不必多禮,是貧道唐突了。”張玄陵微微頷首,嘴角似乎泛起一絲極淡的笑意,步履從容地走入房內。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這間陳設簡陋的靜室,最后落在陳駿身上,那目光平和,卻仿佛具有穿透一切虛妄的力量,讓陳駿感覺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思緒都無所遁形。
陳駿連忙請天師在上首唯一的那個陳舊蒲團上坐下,自己則垂手恭立在一旁,心中念頭急轉,如同沸水。天師深夜親臨,絕非凡事。是自己在藏經洞中閱覽那卷禁忌的黑色玉簡之事已被察覺?是“道子”選拔中自己以“弈”意暗中引導局勢的隱秘舉動未能瞞過這位高人法眼?還是……與自身這“異星”身份、與那剛剛確定的海外之行計劃有關?種種猜測,讓他心弦緊繃。
張玄陵并未立即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陳駿,目光中帶著一種洞察世情萬物的了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漫長歲月看盡滄桑的復雜情緒。那目光,既像是在審視一件關乎重大的器物,評估其價值與風險,又似在看一位命運多舛、前路艱險的故人之后,帶著些許期許,些許凝重,些許悲憫。靜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唯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更襯得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良久,就在陳駿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無聲的壓力時,張玄陵才緩緩開口,聲音平和舒緩,卻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清晰地敲擊在陳駿的心上:“小友在藏經洞中三日,遍覽群籍,心神消耗甚巨,想必收獲亦是匪淺吧?尤其是……角落那根不起眼的灰暗玉柱之內,那卷名為《萬法同寂錄》的殘破玉簡,其中所載光怪陸離、顛覆常倫之言,可還入得小友之眼?可曾引發小友些許……深思?”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
陳駿心臟猛地一縮,渾身血液幾乎瞬間凝固!天師果然知曉!他不僅知道自己閱覽了那卷玉簡,甚至連其本名《萬法同寂錄》都一清二楚!自己在那片知識星海中的一舉一動,果然從未逃過這位深不可測的天師法眼!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與一絲寒意,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恭聲答道:“回稟天師,洞中典籍浩瀚如煙海,蘊含無上智慧,晚輩資質魯鈍,猶如管中窺豹,僅能略得皮毛,已然受益終身。至于那卷《萬法同寂錄》殘簡……內容確實艱澀異常,殘缺不全,字里行間充滿混亂矛盾,晚輩愚昧,未能盡解其深意,只覺……只覺其中所描繪之景,顛覆過往所有認知,讀之令人心神震撼,乃至……不寒而栗。”他選擇實話實說,在天師這等人物面前,任何虛言矯飾都顯得徒勞且愚蠢。
張玄陵聞言,臉上露出一絲似是嘆息又似是欣慰的復雜表情,他輕輕搖頭,目光仿佛穿越了時空,看到了萬古之前的慘烈景象,緩緩道:“非是小友愚昧,而是那卷殘簡所載,本就關乎此界一段被刻意塵封、最為慘痛、也最不愿被后世提及的往事。你能感知其‘顛覆’與‘不寒而栗’,已是靈臺清明、慧根非凡之兆了。”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愈發沉重,帶著一種歷史的滄桑感:“道爭……內戰……諸圣隕落……天地同悲……唉……”一聲悠長深沉的嘆息,仿佛承載了萬古的悲涼與無奈,“那并非虛無縹緲的傳說,而是真實發生過的、血淋淋的歷史,是導致如今天地法則殘缺、大道不全的根源所在。知曉此事完整真相者,當世之間,已然寥寥無幾。我龍虎山道統,傳承自那位在浩劫末期,試圖力挽狂瀾、‘煉石補天’卻最終功敗垂成的先師一脈,故藏經洞最深處,秘藏有此殘卷,亦是對后世門人的一種警示:道本無高下,人心有別;執念過甚,罔顧蒼生,便是浩劫之源。”
陳駿屏住呼吸,靜靜聆聽,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天師不僅知曉,而且如此直白地承認了那場內戰的真實性,并點明了龍虎山與此的淵源!
張玄陵將目光重新聚焦在陳駿身上,眼神變得無比鄭重,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小友,你非此界原生之魂,命格奇特,魂光迥異于常倫,乃是應運而生之‘異數’,或者說……‘變數’。此事,貧道在藏經閣后初見此你時,便已有所感應。慕容世家慕容瑜道友引薦你來此,或許亦有其深意。你于日前‘道子’選拔之中,借那獨特的‘弈’之意境,于無聲處聽驚雷,巧妙引導局勢,助清嵐展現韌性,更促使最終結果趨于平衡自然,雖手法略顯青澀,卻亦顯露出你獨特的稟賦與……一份不愿見紛爭擴大、生靈涂炭的潛在善念。這些,貧道皆看在眼中。”
陳駿心頭再震,自己那點隱秘手段,果然沒能瞞過天師!他低頭謙遜道:“晚輩……晚輩當時只是順應場內之勢,略作引導,實不敢居功,更不敢妄加干預貴府內務,唯恐僭越。”
“順勢而為,便是大智慧。強逆而行,終是下乘。”張玄陵微微頷首,表示認可,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嚴肅,“今日貧道夤夜前來,并非問罪或探究你的隱秘,而是有一事,關乎此界未來氣運,欲鄭重托付于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