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絕境之擇（第1頁）

冰冷刺骨的污水混合著半融的、臟污的雪沫，浸透了單薄的麻布褲腿，死死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令人牙關失控般打顫的寒意。尖銳的碎磚石、斷裂的木屑乃至不知名的硬物，深深嵌入手掌與膝蓋早已磨破的皮肉之中，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牽扯出鉆心的銳痛。濃烈到令人胃部痙攣、幾欲作嘔的腐臭氣味，從身下堆積如山的、凍得硬邦邦的垃圾堆深處彌漫出來，無孔不入地鉆入鼻腔，幾乎堵塞了呼吸，令人窒息。陳駿如同一攤爛泥般，癱倒在一條死胡同最骯臟、最陰暗的角落里，背脊緊緊抵著一堵冰冷刺骨、布滿黏滑濕冷苔蘚的磚墻，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如同一個即將散架破敗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喉頭腥甜的血氣和肋間撕裂般的刺痛，每一次呼氣都在眼前凝成短暫而倉皇的白霧，旋即被呼嘯的寒風吹散。

他逃出來了。

從那條絕望的、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暗巷，從那三名訓練有素、出手狠辣精準、如同索命無常般的蒙面人手中，以一種他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荒謬、狼狽不堪、近乎奇跡的方式，撿回了一條脆弱的性命。

然而，劫后余生的微弱慶幸，還未來得及在心湖中泛起一絲漣漪，便被更深的、如同冰錐般刺骨的恐懼與絕望，迅速且徹底地淹沒了。渾身無處不在、清晰無比的劇痛，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不斷提醒著他剛才那場短暫卻兇險到極致的搏殺是何等真實、何等貼近死亡。對方那精準、高效、配合無間、不帶絲毫冗余動作的擒拿手法，那冰冷無情、仿佛看待一件物品般的漠然眼神，絕非尋常江湖客或者幫派打手，更像是專業(yè)的、只為達成目的而存在的捕獵者。他們的目的明確得可怕——不是擊殺，而是活捉！

為什么？自己只是一個無足輕重、掙扎求存的小文書，為何會引來這等遠超尋常幫派傾軋層次的人物？是因為那晚宴席上，與那神秘“酒癡”看似偶然的一壺酒交集，引來了不必要的關注？還是自己暗中整理賬目時，察覺到的趙虎一伙走私斂財?shù)闹虢z馬跡已然暴露，招來了滅口之禍？抑或是……張彪那日語氣凝重的警告并非空穴來風，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卷入了一個更大的、足以將他碾得粉身碎骨的漩渦中心？

無數(shù)紛亂雜沓的疑問，如同黑暗中窺伺的毒蛇，嘶嘶作響，瘋狂啃噬著他殘存的理智與冷靜。但他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腦袋，強迫自己停止這些在當下毫無用處、只會徒增恐慌的猜測。當務之急，唯一重要的事情，是活下去！對方一擊不中，行動受挫，以他們的專業(yè)和狠辣，絕不可能善罷甘休！這片貧民區(qū)雖然巷道錯綜復雜如迷宮，但對于那些精通追蹤之術的專業(yè)人士而言，找到他這個身受創(chuàng)傷、氣息不穩(wěn)的逃亡者，恐怕只是時間問題！他必須立刻移動，必須爭分奪秒，找到一個相對安全、至少能暫時喘息片刻的藏身之所！

可是，哪里是安全的？返回漕幫分舵？在目前情勢不明、敵友難辨的情況下，這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張彪的庇護，在面對這種針對性極強、手段專業(yè)的襲擊時，還能有多少效力？更何況，襲擊者的來歷是否與幫中某些勢力有關，甚至張彪本人態(tài)度如何，都是未知之數(shù)！投靠他人？他在這冰冷殘酷的世上，舉目無親，毫無根基，又能倚仗誰？

冰冷的絕望，混合著身體各處傳來的尖銳痛楚與刺骨的寒冷，如同潮水般陣陣涌來，幾乎要將他殘存的意志徹底凍結、淹沒。他就像一只被經(jīng)驗豐富的獵犬群圍堵在絕境洞穴深處的老鼠，目光所及，四面八方皆是冰冷的石壁，看不到任何出路。

就在這心神幾近崩潰的邊緣，一段極其短暫、卻在此刻異常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腦海中的畫面——并非什么高深的武學秘籍或口訣，而是那晚落魄文士“酒癡”在忠義堂內(nèi)，于眾多幫眾或明或暗的圍堵中，那看似毫無章法、跌跌撞撞、如同風中殘燭，卻總能在間不容發(fā)之際，以毫厘之差避開所有擒拿的、“醉意”盎然的步法！

當時他只覺得玄妙莫測，難以理解其精髓。但此刻，在親身經(jīng)歷了方才那場毫無還手之力、全憑求生本能和幾分運氣狼狽躲閃的生死搏殺后，在這種渾身劇痛、心神激蕩、瀕臨絕境的極端狀態(tài)下，那段記憶卻仿佛被投入了顯影液的底片，驟然變得清晰、深刻起來！

那文士的每一步，看似毫無規(guī)律，隨心所欲，實則……并非完全沒有內(nèi)在的邏輯！那是一種將自身置于極度放松、甚至看似失控的狀態(tài)下，對身體重心的精妙掌控、對敵人發(fā)力趨勢的敏銳預判、對周遭環(huán)境中每一處細微障礙物的極致利用！他并非在用固定的、刻板的“招式”去格擋或反擊，而是在用一種近乎本能的、“計算”般的直覺，在利用對手攻擊時產(chǎn)生的力量、利用地面的反作用、利用桌椅板凳的阻擋，甚至巧妙地將自身失衡的態(tài)勢轉化為閃避的動力，從而在那密不透風的攻擊網(wǎng)中，創(chuàng)造出那微乎其微的、唯一的、可供輾轉騰挪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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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招……勝有招？”

一個來自遙遠前世記憶的、近乎玄妙的武學理念，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強烈閃電，瞬間照亮了他混亂如同漿糊的思緒！這不是追求內(nèi)力深厚磅礴，不是講究招式精妙繁復，而是一種……應對生死危機的理念！一種將自身置于絕對被動、看似放棄抵抗，卻又能于絕境死地中尋得一線縹緲生機的……方法論？

自己剛才能夠逃脫，不也正是如此嗎？沒有固定的招式應對，沒有深厚的內(nèi)力支撐，全憑一股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驅動，以及對那條廢棄狗洞位置的偶然記憶（對環(huán)境信息的利用），才僥幸脫身？雖然過程狼狽萬分，姿態(tài)難看至極，但最終的結果卻是——活了下來！

這個念頭如同一點星火，落入了浸透油料的枯草堆，瞬間燃起了熊熊火焰！絕境之中，他沒有任何外在的依仗！沒有壓倒性的力量，沒有精妙的招式，沒有強大的師門背景，沒有可靠的幫手盟友！他唯一擁有的，就是這具飽受摧殘、痛楚不堪卻仍未放棄掙扎的軀體，以及這顆……似乎因兩世為人或因絕境刺激而變得比常人更為敏銳、更善于觀察、分析和進行極限計算的頭腦！

既然無路可走，既然無法以力抗衡，那為何不徹底放棄“正面對抗”的念頭？為何不將自身置于最徹底的“無力”狀態(tài)，像最柔弱的流水一樣，不去硬碰堅硬的巖石，而是去“順應”地形，去“引導”力量？去感知對手發(fā)力的細微征兆，預判其攻擊的意圖和軌跡，計算其步伐的落點、出手的角度和速度，然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環(huán)境因素——冰冷的墻壁、散落的雜物、地面的濕滑冰層、甚至自身跌倒時產(chǎn)生的慣性——來引導、偏轉、卸開對方必中的擒拿，從而在那看似天羅地網(wǎng)、水潑不進的攻擊中，尋找到那一絲因其自身力量變化而產(chǎn)生的、稍縱即逝的縫隙？

這想法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瘋狂至極！在絕對的力量和速度差距面前，任何計算和預判似乎都顯得蒼白無力！一次最微小的失誤，判斷錯一寸距離，慢上剎那時間，結局就是筋斷骨折，就是被瞬間制服，萬劫不復！

但是……回頭望去，還有別的選擇嗎？像剛才那樣，純粹依靠未經(jīng)錘煉的本能和不可控的運氣去躲閃，又能在這等專業(yè)的獵殺者手下支撐多久？下一次，還會恰好有那枚不知從何而來的神秘石子干擾敵人嗎？

沒有選擇了！退后是萬丈深淵，原地不動是坐以待斃！

一股近乎瘋狂的決絕，混合著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在他心底轟然炸開！與其像待宰的羔羊般引頸就戮，不如賭上這唯一可能存在的、渺茫到極致的機會！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

他猛地咬緊牙關，直至口腔里彌漫開濃郁的血腥味，不顧渾身撕裂般的疼痛，憑借一股頑強的意志力，掙扎著從冰冷污穢、令人作嘔的地面上支撐起身體。目光如同最精細的篦子，迅速而冷靜地掃過這條絕路般的死胡同——堆滿的、凍硬的垃圾所能提供的阻擋和緩沖，凹凸不平、部分結冰的地面可能造成的滑倒效應，一側那低矮的、搖搖欲墜的破舊木棚或許能利用的支撐點或障礙……所有這些，在他眼中都迅速被分析、評估，轉化為可能利用的“環(huán)境變量”！

他深吸一口冰冷腐臭、令人肺葉抽搐的空氣，強行壓下胸腔翻涌的氣血，將所有的恐懼、雜念、對疼痛的感知，乃至對死亡的畏懼，都死死壓入心底最深處，如同冰封。他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專注，甚至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空洞的、物我兩忘的狀態(tài)。不再去思考如何格擋，如何反擊，如何發(fā)力。他的全部精神，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壓縮到了極致——感知！計算！預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