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神谷之約,如同懸于龍虎山巔的一柄無形利刃,將時間切割成滴答作響、令人窒息的倒計時碎片。同盟內(nèi)部的氣氛,從隱翠峽小勝后那短暫而虛浮的亢奮,驟然跌入一種混合著絕望、悲壯與垂死掙扎的詭異凝滯。山雨欲來的滅頂之災(zāi),如同一只無形巨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迫使所有內(nèi)部紛爭與私心暫時擱置,求生的本能將殘存的力量強行擰成一股看似結(jié)實、實則脆弱不堪的繩索。云鶴真人最終頂住了天師府內(nèi)部“暫避鋒芒、保存實力”的巨大壓力,以莫大魄力做出了艱難決斷:傾全派之力,迎接這場吉兇未卜、甚至可謂九死一生的“遴選”。護山大陣的靈光被提升至半啟狀態(tài),氤氳的光罩在山巒間若隱若現(xiàn),平添幾分肅殺。巡山道兵的數(shù)量增加了三倍,披堅執(zhí)銳,日夜不休地穿梭于險要隘口。玄誠子幾乎不眠不休,帶領(lǐng)著所有精通陣法、符箓、丹鼎、醫(yī)卜的高功長老與真?zhèn)鞯茏樱诓亟?jīng)閣深處辟出一間靜室,焚膏繼晷,推演著一切可能抵御、削弱甚至暫時干擾那“寂滅領(lǐng)域”的理論與方法,古籍秘本堆積如山,演算的符紙鋪滿地面,甚至不惜動用了幾種損傷施術(shù)者本源、有干天和的禁忌秘術(shù)。張彪則將麾下剩余的可戰(zhàn)之力重新編組,分發(fā)淬毒弩箭、金剛符箓,在演武場反復演練合擊搏殺之術(shù),空氣中彌漫著鐵銹與汗水的味道。蘇文清則動用了蘇家所有殘存的、極其隱秘的朝野人脈與信息渠道,試圖從浩如煙海的故紙堆與波譎云詭的朝堂暗流中,挖掘出關(guān)于“葬神谷”地理秘辛、上古神魔傳說以及“神變”境界那虛無縹緲記載的任何一絲線索。
然而,就在同盟上下為三日后的生死之戰(zhàn)進行著近乎瘋狂的最后準備,整個龍虎山籠罩在一種悲壯而壓抑的寂靜之中時,一場更加詭異、更加惡毒、直指人心弱點的風暴,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
翌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層稀薄卻凝而不散、色澤灰白、仿佛浸透了死亡氣息的詭異霧氣,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籠罩了龍虎山外圍的所有山道、林地與溪谷。這霧氣絕非尋常山嵐,觸之冰寒刺骨,帶著一股若有若無、如同千年古墓深處散發(fā)出的腐朽氣息,更令人心悸的是,它仿佛能吞噬光線與聲音,數(shù)丈之外便景物模糊,萬籟俱寂,天地間陷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緊接著,未等守山弟子發(fā)出警報,一個平和、緩慢、不帶絲毫煙火氣、卻仿佛直接在所有生靈心靈最深處響起的聲音,穿透了那死寂的霧氣,清晰無誤地回蕩在龍虎山的每一寸空間,每一間靜室,每一個人的耳畔、乃至神魂深處。這聲音非男非女,超越了年齡的界限,帶著一種洞穿萬古的滄桑與一種居高臨下、不容置疑的絕對威嚴。
“迷途的羔羊們……”
聲音的開篇,帶著一種奇異的憐憫與嘆息,瞬間攫住了所有聽聞?wù)叩男纳瘢屓瞬挥勺灾鞯仄料⒛瘛?/p>
“爾等可曾靜夜自問,腳下這片孕育萬物的天地,為何靈機日漸衰微?為何修行之路荊棘密布,關(guān)隘重重?為何眾生碌碌,難脫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之苦海?”
聲音微微停頓,仿佛在給予靈魂拷問的時間,隨后,以一種悲天憫人卻又斬釘截鐵的語氣,給出了答案:
“根源,非是妖魔肆虐,非是人心墮落,乃在于——天道有缺!”
“天道有缺”這四個字,如同四道撕裂夜空的驚雷,在無數(shù)人心中轟然炸響!尤其是陳駿、玄誠子、蘇文清等知曉上古Aetherius文明秘辛的核心人物,更是臉色劇變,心頭巨震。這幾乎是直接點破了他們隱藏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關(guān)乎世界本源的驚天秘密!
那聲音繼續(xù)緩緩道來,其內(nèi)容卻愈發(fā)驚世駭俗,直指道心:“此‘缺’,非是天災(zāi),亦非人禍,乃是這方天地歷經(jīng)無量劫波、宇宙生滅后,自然形成的、維系其脆弱存在的終極平衡!如同一位重傷垂死的巨人,以殘軀支撐將傾之大廈,雖搖搖欲墜,卻是目前唯一的支點。爾等眼中所見之天地元氣日益稀薄、大道規(guī)則隱晦不明、前路仿佛斷絕,并非天道不公,苛待眾生,實乃天地為求自保、延緩最終寂滅而生的無奈之舉!正是這一線‘缺憾’,如同堤壩,勉強隔絕了域外那無窮無盡、吞噬一切的混沌洪流與終極死寂,為爾等爭取了這茍延殘喘的方寸之地。”
“然,可悲可嘆!”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一絲冰冷刺骨的怒意與嘲諷,“總有那不自量力的愚妄之徒,偶得幾分微末傳承,便自詡為天命之子,妄圖行那逆天改命、補全天道之狂悖事!上古有文明,名曰Aetherius,其技近乎道,能摘星拿月,欲重構(gòu)天道經(jīng)緯,臻至那虛幻的完美永恒之境。結(jié)果如何?妄動乾坤樞機,引動域外天魔(實為異界毀滅法則)感應(yīng),法則劇烈沖突,輝煌文明頃刻間化為飛灰,天地亦遭重創(chuàng),此‘缺’愈甚,幾近崩毀!此乃前車之鑒,血淚之訓,警鐘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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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Aetherius之名被如此清晰地道出,并將其覆滅歸因于“試圖補全天道”,陳駿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對方不僅知道真相,更是以一種完全扭曲的邏輯在進行解讀!
“而今日,”聲音再次變得平和,卻更顯蠱惑人心,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理性”,“爾等之中,又有無知之輩,僥幸得了那文明殘留的幾分災(zāi)厄之源(意指天罰之石),持那開啟禁忌的禍亂之鑰(似有所指織機密鑰),便欲重蹈覆轍,再行那逆天之舉!爾等可知,每一次試圖‘修復’這維系平衡的‘缺憾’,都是在撼動這最后的根基,都是在加速引動那域外的終極毀滅之力,都是在將整個世間億兆生靈,推向那萬劫不復的永恒深淵!爾等此刻所為,與那抱薪救火、加速滅亡的蠢行何異?!”
“我‘凈世教’,”聲音陡然高昂,充滿了一種狂熱而悲壯的使命感,仿佛自身便是那殉道者,“非是滅世之教,實為護世之教!吾等之道,非是破壞,而是‘順應(yīng)’!順應(yīng)這天缺之局,守護這脆弱的、最后的平衡。凈化世間一切試圖‘篡改’、‘補全’天道的異端與孽物,鏟除一切可能引動終極毀滅的隱患,讓萬物重歸這‘殘缺’卻‘安全’的秩序之下!唯有如此,眾生方能在這狹小的生存夾縫中,求得一線渺茫的生機,種族得以延續(xù),文明得以殘存!”
“三日之后,葬神谷,”聲音最后歸于一種詭異的、仿佛超脫物外的平靜,“非是屠場,乃是‘遴選’之臺。吾將親臨,甄別爾等。順天應(yīng)命,幡然醒悟,認同此天地至理者,可入我門墻,得窺永恒寂靜之妙諦,共護此方天地殘局,為眾生爭取那渺茫的未來。執(zhí)迷不悟,一心妄圖逆天者……唯有歸于寂無,方是爾等之歸宿,亦是對這天地最后平衡的……獻祭。”
話音落下,籠罩山巒的灰白死寂霧氣開始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但那直擊靈魂、拷問道心的詭辯之言,卻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心頭,縈繞不散,滋生出無數(shù)的懷疑與恐懼。
整個龍虎山,先是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落針可聞。隨即,便是山崩海嘯般的嘩然、騷動與難以抑制的恐慌!
這番言論,其顛覆性、沖擊力與惡毒程度,遠超任何刀兵相加!它巧妙地將“凈世教”的血腥暴行,包裝成了一種“順應(yīng)天命”、“守護平衡”、“舍小義顧大全”的悲壯使命!將上古Aetherius文明的悲劇,扭曲解讀為“試圖補全天道”而招致的“天罰”!將陳駿等人為求生路所做的努力,定性為“加速毀滅”的愚行與罪孽!而將他們自身那充滿死寂的教義,粉飾成了“唯一正確”、“拯救蒼生”的救世之路!
這套說辭,邏輯層層遞進,巧妙地利用了人們對未知毀滅的恐懼、對古老傳說的敬畏、對“平衡”、“穩(wěn)定”、“生存”的本能渴望,更惡毒的是,它為自己的一切惡行找到了一個“崇高”的借口。
剎那間,同盟內(nèi)部那剛剛在高壓下勉強凝聚起來的微弱共識,遭到了來自理念層面的、毀滅性的沖擊!
許多原本就心懷恐懼、意志不堅的普通弟子、掛單客卿、乃至一些小門派的首腦,此刻更是面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竊竊私語聲如同瘟疫般在角落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