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傾瀉,沖刷著黑水蘆葦蕩,天地間一片混沌。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茂密的蘆葦葉上、渾濁的水洼里,發出震耳欲聾的嘩啦聲響,仿佛要將世間一切污穢與痕跡都洗滌干凈。陳駿蜷縮在河岸邊一處被雨水半淹的狹窄石窟內,冰冷的雨水順著巖壁淌下,浸濕了他的衣擺。耳畔是轟鳴的雨聲與不遠處湍急河水的咆哮,但他的心神卻無法平靜,腦海中反復浮現著不久前那令人發指的一幕幕:幽綠詭異的篝火,魔道妖人猙獰扭曲的面孔,無辜百姓絕望無助的眼神,以及百毒童子將那極端殘忍行徑美化為“率性真性情”的刺耳邪說。一股混合著憤怒、憐憫與深深厭惡的情緒在他胸中翻騰,與他懷中那卷《大衍殘局》所蘊含的、追求天地平衡與超脫的古老意念隱隱碰撞,讓他心潮澎湃,難以自持。
“釋放本性,絕非等同于肆意妄為、弱肉強食……真正的自由與強大,在于心境的超脫與對自我欲望的掌控,而非行為的放縱與對他人的掠奪。”他再次默念著離開江寧城時的感悟,試圖平復激蕩的心緒。然而,理智的告誡與眼前想象的慘狀激烈交鋒。若因畏懼強敵、權衡利弊而對眼前的暴行袖手旁觀,那自己追尋的“弈”之道,與那些只知明哲保身的庸碌之輩有何區別?自己的“道”,不正是要在萬千變局中,于不可能處尋覓生機,于大是大非前堅守本心么?此刻,生機或許不在隱忍退避,而在果斷出手,阻遏邪惡!
心意如刀,驟然斬斷所有猶豫!他不能再等下去了!每拖延一瞬,都可能有無辜的生命在痛苦中消逝。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水腥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弈”意如同最精密的羅盤開始運轉,仔細感知著洞外的動靜。雨聲雖大,但他還是隱約捕捉到,魔道眾人搜尋的呼喝聲與腳步聲似乎正朝著遠離此地的方向移動。機會稍縱即逝!
他如同一條融入水中的游魚,悄無聲息地滑出石窟。暴雨雖猛,卻也是最好的掩護。他逆著來時的方向,憑借“弈”意對路徑的超凡記憶與對環境的敏銳感知,將自身氣息收斂至與風雨幾乎融為一體,再次向著那片彌漫著血腥與絕望的蘆葦蕩核心區域潛行而去。每一步都踏在泥濘與水洼中,卻輕靈如羽,盡量不激起大的聲響。雨水模糊了視線,但也沖刷了他的氣味和足跡。
越是靠近,那股混合著焦糊木料、新鮮血液、腐爛腥甜以及淡淡毒瘴的怪異氣味,再次透過雨幕隱隱傳來,刺激著他的鼻腔,也讓他的心不斷下沉。難道……他們還在那里?或者,留下了更可怕的景象?
他更加謹慎,借助茂密蘆葦的遮蔽,如同幽靈般迂回接近。終于,再次來到了那株可以俯瞰空地的老柳樹附近。他如同靈猿般悄無聲息地攀上濕滑的樹干,藏身于濃密的枝葉之后,撥開被雨水打濕的柳條,凝神向下方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凝固,一股冰冷的怒火直沖天靈蓋!
空地上的幽綠篝火已然被暴雨澆滅,只剩下一堆漆黑的灰燼和殘骸,兀自冒著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青煙。然而,百毒童子及其黨羽并未遠離!他們似乎因為追丟了陳駿而惱羞成怒,竟將滔天怒火變本加厲地傾瀉在了那些未能及時遠逃或不幸又被抓回的村民身上!
約莫有八九個村民,在瓢潑大雨中被魔道妖人驅趕、圍堵在空地中央,個個渾身濕透,瑟瑟發抖,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與絕望。一名身材魁梧、赤裸上身刺滿詭異圖騰的魔道漢子,正粗暴地揪著一位白發蒼蒼老翁的衣領,將其如同拎小雞般從人堆里拖出來,老翁踉蹌掙扎,發出微弱的哀嚎。另一邊,一個臉上有著蜈蚣狀疤痕的妖人,正揮舞著一根浸過毒液、閃爍著幽光的黑色皮鞭,一下下抽打著一個蜷縮在地、緊緊護著懷中幼兒的婦人,皮鞭落下,帶起一溜血花和婦人壓抑的慘呼,孩童嚇得連哭都哭不出聲。百毒童子則站在稍遠處一塊略高的土坡上,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手中那根鑲嵌著慘綠寶石的毒杖不斷閃爍著不祥的光芒,顯然在醞釀著更惡毒、更殘忍的報復手段。雨水順著他慘白的臉頰滑落,更添幾分陰森。
“老不死的東西!跑?我看你能往哪兒跑!害得爺爺們淋雨追人,就拿你的老骨頭來抵罪!”
“都是你們這些賤民!要不是你們,那小子怎么會跑來搗亂?統統該死!”
“童子,跟這些螻蟻廢話什么?全都煉成‘毒傀’,正好補充方才消耗的毒元,還能多幾個使喚的奴隸!”
魔道妖人們猖狂的叫囂聲,混雜在嘩嘩的雨聲中,顯得格外刺耳與猙獰。那老翁無力的哀求、婦人痛苦的呻吟、孩童受驚的噎泣,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陳駿的心上。他仿佛能看到生命在這些暴徒手中如同草芥般被隨意踐踏、碾碎。
胸腔中的怒火再也無法抑制!理智的權衡在如此赤裸裸的邪惡面前,顯得蒼白無力!若此時不出手,他必將道心蒙塵,終身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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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推演!整個蘆葦蕩的地形地貌、敵人的分布位置與氣息強弱、村民的驚恐狀態、暴雨的強度與風向、泥濘地面可能的影響……無數信息如同百川歸海,涌入他的識海,瞬間衍化成數十種可能的行為方案與其對應的結果。他迅速判斷出,正面強攻,以寡敵眾,尤其面對深不可測的百毒童子,勝算渺茫,必是死路。必須充分利用天時(暴雨)、地利(復雜蘆葦蕩)、以及對方因憤怒而可能產生的疏忽與破綻!策略核心在于:制造最大程度的混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救人,然后立即遠遁,絕不戀戰!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全場,最終鎖定在那個正粗暴拖拽老翁的刺青漢子身上。此人氣息兇悍,約在通絡中期,是距離村民群體最近、且因施暴而注意力相對分散的一個目標。就是他了!作為突破口!
陳駿如同與柳樹陰影融為一體,悄無聲息地滑落地面,沒有激起一絲水花。他并未直撲目標,而是身形微伏,如同貼地疾行的獵豹,利用蘆葦叢的掩護,在泥濘和水洼間快速穿行。他的步伐詭異而靈動,足尖每次點地都極輕極快,借助蘆葦桿的彈性與泥地的滑膩,使得移動時幾乎無聲,只留下極淺幾乎瞬間被雨水抹去的痕跡。他將自身氣息收斂到了極致,心跳、呼吸乃至體溫都仿佛與冰冷的雨水同化,整個人化作了一道在雨幕中穿梭的模糊影子。
接近到約十丈距離時,他出手了!右手微不可察地一彈,一枚早已扣在指尖、灌注了陰柔巧勁的鵝卵石,無聲無息地劃破雨幕,射向側前方約五丈外一叢特別茂密的蘆葦根部。同時,左手閃電般一揚,三根細如牛毛、在灰暗雨幕中幾乎無形無影的淬毒銀針,呈品字形,帶著微弱的尖嘯,射向另一名背對著他、正對村民罵罵咧咧的妖人后頸風池穴與肩井穴!
“啪!”石子擊中蘆葦根部的泥水,發出一聲輕微悶響,在暴雨聲中幾不可聞,但濺起的微小泥點和水波,卻恰到好處地引起了附近兩名魔道妖人的瞬間警覺,他們下意識地扭頭望向聲響來源,握緊了手中兵刃。
而就在這電光石火般制造出的細微干擾成功的剎那!陳駿動了!他體內真氣轟然爆發,身形如一張拉滿的強弓射出的利箭,速度瞬間提升至巔峰,破開雨幕,直刺那名拖拽老翁的刺青漢子!手中匕首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寒光乍現,直取其因側目而微微暴露出的頸側動脈!這一擊,凝聚了他全身的精氣神,將“弈”意對時機、角度、速度的精準把握發揮到了極致!
那刺青漢子畢竟是經驗豐富的魔道兇徒,雖被干擾,仍感到一股凌厲無匹的殺氣驟然臨體!駭然之下,他本能地松開了抓著老翁的手,想要后退并揮動另一只手中的鬼頭刀格擋。但陳駿的速度太快了!匕首的寒芒已然映亮了他驚恐的瞳孔!
“小心背后!”
“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