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圖騰崇拜（第1頁）

時間在冰冷的海風與灼熱的目光交織中，仿佛被無形的手拉長、凝固。陳駿那縷攜帶著試探與善意的“弈”意，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石子，在那名持斧魁梧頭領的心神中激起了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漣漪。頭領臉上那混合著驚疑、審視與本能警惕的神情變幻不定，他鷹隬般銳利的目光死死鎖住陳駿，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分辨這超越言語的神秘溝通，究竟是絕境旅人真誠的求助，還是裹著蜜糖的致命毒餌。他身后，那些臉上涂滿靛青赭石圖騰、手持淬毒骨矛石斧的島民們，如同繃緊的弓弦，肅殺之氣凝而不散，但那原本一觸即發的攻擊態勢，卻因這無法理解的精神層面的觸碰，出現了剎那的凝滯與猶豫。

陳駿維持著雙手攤開、掌心向外的無害姿態，身形穩如磐石，目光清澈而堅定，不見絲毫閃躲或怯懦。他心臟在胸腔中有力而平穩地搏動，靈臺一片清明，深知在此微妙關頭，任何一絲氣息的紊亂或眼神的游移，都可能被對方視為敵意，從而引爆血腥沖突。他必須把握住這稍縱即逝的契機。

“咕嚕……”

持斧頭領喉間發出一聲低沉如巨石摩擦的異響。他并未再做出強硬的驅逐手勢，而是用那雙深邃得仿佛能吸納光線的眼睛，再次深深凝視了陳駿片刻，隨即側過頭，對身旁一名臉上涂著白色閃電狀紋路、身形矯健如獵豹的年輕戰士，快速吐出幾個音節古怪、充滿爆破音的命令。年輕戰士臉上掠過一絲訝異，但立刻躬身領命，轉身之際，腳步輕捷得如同踏在棉絮上，幾個起落便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后方那片幽暗得如同巨獸喉嚨的密林，消失不見。

頭領的目光重新落回陳駿身上，他緩緩抬起那只空著的、布滿厚繭與縱橫疤痕的巨手，這一次，指尖并非指向令人絕望的茫茫大海，而是指向了灣澳內側、緊貼著陡峭崖壁下方的一小片相對干燥、由黑色沙礫與光滑鵝卵石鋪就的狹長地帶。同時，他做了一個簡潔卻不容置疑的手勢——允許暫時停靠，活動范圍嚴格限制于此。這并非熱情的接納，更像是一種基于強大實力自信下的、充滿警惕的有限度容忍，是野獸對闖入領地的陌生者劃下的最初界限。

“他們允許我們暫時靠岸，但絕不能離開這片灘涂。”陳駿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將信息傳遞給身后的周老大和莎莉婭，緊繃的心弦略微一松。這已是當下險境中能爭取到的最好開局。

“青鷂號”緩緩放下唯一完好的小艇。為表誠意且避免過度刺激對方，陳駿只帶了經驗最老道的周老大、洞察力敏銳的莎莉婭，以及負責搬運物資的啞巴力士阿蠻和兩名最為沉穩干練的老水手，一行六人，小心翼翼地劃動船槳，朝著那片指定的黑色灘涂駛去。持斧頭領則親自率領十余名最為精悍的戰士，保持著約十丈的警戒距離，如同沉默的礁石群，冰冷地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眼神中的審視如影隨形。

雙腳踏上堅實土地的觸感，盡管只是冰冷粗糙的砂石，依舊讓在顛簸絕望的怒海上漂泊煎熬了月余的眾人，從心底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踏實感。陳駿示意阿蠻將準備好的一小桶雪白晶瑩的上等粗鹽和幾匹色彩鮮艷、質地光滑的江南絲綢作為見面禮，鄭重地放置在灘涂上一塊較為平坦的黑色巨巖之上。持斧頭領的目光掃過這些來自遙遠世界的奇異物事，尤其是在那白得耀眼的鹽粒上停留數息，古銅色的臉龐如同石刻，看不出喜怒，只是從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音節，一名戰士立刻上前，動作敏捷地將禮物收起，整個過程沉默、迅速，帶著一種原始部落特有的、基于實力規則的交易默契。

趁此短暫接觸的間隙，陳駿悄然將“弈”意催發至當前環境下的極致，如同最細微的無形觸須，超越視覺與聽覺的局限，更深層次地感知著這群島民以及他們所處的這片土地。反饋回來的信息愈發清晰：這些島民體內奔騰的絕非中原武學體系的內力或真氣，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接近生命本源、充滿了野性爆發力與頑強韌性的磅礴“氣血之力”，這股力量似乎與腳下的大地、周圍的密林、乃至吹拂的海風隱隱共鳴，渾然一體。他們的村落氣息凝聚而堅韌，仿佛根系深扎大地的古樹，帶著一種歷經漫長歲月沉淀下來的、獨特的“聚落之勢”。

然而，真正讓陳駿心神劇震、幾乎難以自持的發現，緊隨其后。

在等待那名年輕獵手返回的間隙，持斧頭領或許是為了彰顯部落的威嚴與底蘊，或許是一種無意識的領地展示，他引領著陳駿幾人，沿著灘涂邊緣，向著村落的方向謹慎地靠近了約二三十丈，在一處顯然是部落重要儀式或象征性邊界的地帶停下了腳步。這里，巍然矗立著數根需要三四人方能合抱、通體呈現暗沉色澤、高聳得令人仰視的巨大圖騰柱！

這些圖騰柱的材質非比尋常，并非普通林木，而是某種質地極其細密堅硬、堪比金鐵的深色異木，或是隱隱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奇異黑石，表面布滿風雨侵蝕留下的深刻痕跡，卻更添滄桑古老的神秘韻味。而真正攝人心魄的，是鐫刻在圖騰柱上的那些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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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絕非自然界中任何已知的飛禽走獸或人類形象。圖騰的主體，是一種極度抽象、扭曲卻又蘊含著某種詭異內在邏輯與驚心動魄力量感的組合。它似乎強行糅合了多種截然不同的生物特征：有著類似節肢動物般精密、充滿冰冷機械美感的關節結構與幾何紋路；又延伸出如同深海巨怪般飄忽不定、蘊含無限變化可能的觸須或能量脈絡；還隱約可見類似羽翼展開的形態，卻是由流動的能量光紋而非實體羽毛構成；圖騰的核心區域，往往是一個或多個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漩渦狀圖案，周圍環繞著細密如星辰的詭異符號。整個圖騰散發出一種非人、非獸、非神、非魔的詭異氣息，充滿了極致的理性、冰冷的秩序感，以及一種超越凡俗生命形態理解的、令人望之心生敬畏乃至恐懼的宏大與疏離。雕刻技法古老而精湛，線條流暢且充滿一種壓抑的力量感，即便歷經無數歲月的剝蝕，依然清晰傳遞著一種不朽的、近乎永恒的意志。

當陳駿的目光徹底被這古老而詭異的圖騰攫住時，識海深處，仿佛有一道塵封已久的、關于上古秘辛的記憶閘門被悍然沖開！那卷在龍虎山藏經洞深處閱過的、記載著導致“天道有缺”那場驚天動地之上古道爭內幕的黑色玉簡——《萬法同寂錄》殘篇中，某些支離破碎卻印象極其深刻的描述片段，如同被點燃的星火，驟然與眼前這栩栩如生、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圖騰形象猛烈地重疊、拼合！

玉簡中曾以充滿驚懼的筆觸，模糊提及那場內戰中，與主張“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傳統理念截然對立的一方，其所追求的“大道”，乃是極度崇尚“理性”、“進化”與“超脫”，他們試圖打破血肉軀殼與固有形態的“枷鎖”，將生命形態推向某種更高效、更純粹、更接近“非人”的終極形態，甚至不惜引動域外異力改造己身。玉簡內殘留的驚恐意念碎片里，曾隱晦描繪過那一方強者在施展恐怖威能時，所顯現的某種“本源法相”或“戰爭圖騰”，其特征正是這種融合多種生靈最優特性、充滿精密機械感與冰冷秩序、完全超越常規生命形態理解的詭異形象！

“非人非獸……理性進化……形態超脫……域外之力……”陳駿的心中如同有萬丈雷霆連環炸響，氣血瞬間涌向頭頂，帶來一陣眩暈般的沖擊，隨即又被冰冷的理智強行壓下，化作深入骨髓的戰栗。難道……難道這座與世隔絕了無數歲月的孤島上，這些保持著近乎原始生活方式的遺民，他們所世代崇拜的圖騰，其源頭竟然與上古那場導致天地崩壞、法則殘缺的驚天大戰中的某一方，存在著千絲萬縷、甚至直接承襲的關系？！這些島民，是那一方戰敗后幸存者的后裔？還是說，他們是在漫長歲月中，受到了殘留在此地的、屬于那一方的古老意志或破碎傳承的影響，從而形成了獨特的崇拜？

這一發現的沖擊力，遠超找到淡水解救燃眉之急！它如同一把鑰匙，直接插向了“天道有缺”這座巨大謎鎖的核心！倘若猜測為真，那么這座島嶼就絕不僅僅是一個暫時的避難所，而是一個活著的、蘊藏著上古禁忌歷史的龐大秘藏，同時也可能是一個遍布無形陷阱、充滿未知兇險的火山口，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就在陳駿心潮澎湃、竭力控制面部肌肉不泄露內心驚濤駭浪之際，那名離去的年輕獵手如同幽靈般自密林陰影中再次閃現。他的身后，跟隨著一位身影。后來者并非戰士裝扮，他身形佝僂，披著一件用無數色彩斑斕的珍稀鳥羽和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奇異鱗片精心編織成的寬大斗篷，臉上涂抹的圖騰紋路比持斧頭領繁復、深邃百倍，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神秘感。他手中拄著一根天然彎曲、頂端鑲嵌著一顆雞蛋大小、內部仿佛有渾濁霧氣緩慢流轉的乳白色晶體的古老木杖，步履看似緩慢蹣跚，每一步踏出卻異常沉穩，仿佛與大地脈動相連。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眼睛，并非年輕人的銳利，而是一種仿佛能洞穿歲月迷霧、看盡滄海桑田的、充滿了無盡滄桑與深邃智慧的平靜。

持斧頭領見到這位老者，立刻收斂了所有鋒芒，微微躬身，態度恭敬至極，如同稚子面對嚴父。周圍的島民戰士們也紛紛垂首，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敬畏。

羽冠老者緩緩行至眾人面前，目光平靜地掃過陳駿幾人，最終定格在陳駿身上。他的眼神中沒有太多的敵意，更像是一種跨越了遙遠時空的審視與探究。他并未開口，只是抬起那只布滿深如溝壑的皺紋、卻異常穩定的手，先是指向村落中心方向——那里隱約可見一座被更多巨大圖騰柱環繞、氣勢最為恢宏的石質建筑，然后又指向陳駿，做了一個簡潔明確的“隨我來”的手勢。

持斧頭領看向陳駿，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自明：大祭司要見你，這是部落極高的禮節，亦是最終的考驗。

陳駿心中凜然。他明白，真正的挑戰此刻才正式開始。這位看似風燭殘年的老者，恐怕才是這座島嶼真正的靈魂與主宰，是守護著那驚人古老秘密的關鍵人物。能否取得他的初步信任，能否揭開這詭異圖騰背后隱藏的真相，進而觸摸到與“天道有缺”直接相關的核心線索，全都系于這次充滿未知的會面。

他深吸一口帶著咸腥與草木清冷的空氣，強行壓下心中的萬千波瀾，對身旁滿臉擔憂的周老大和莎莉婭遞過一個“放心，隨機應變”的堅定眼神，隨即整理了一下因海風與奔波略顯凌亂的青衫，面色恢復古井無波，朝著那位神秘的羽冠老者，鄭重地微微頷首。

“我隨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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