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錨點?”陳駿適時地表現出極大的好奇與期待。
“正是。”柳彥肯定道,“此‘錨點’,可外可內。外在之錨,或為一段經文咒語,反復持誦,心系一境;或為一縷清香,觀煙裊裊,心隨煙化;或為特定手印姿勢,以形束意。而內在之錨,則多依托于人體自身天然存在、規律運行之生理現象。其中最基礎、亦最普適之一法,便是‘觀呼吸’。”
“觀呼吸?”陳駿全神貫注,如同最虔誠的學子,生怕漏掉一個字。
“然也。”柳彥耐心解釋,語速平緩,“人之呼吸,一呼一吸,本為天地賦予之自然節律,無需刻意控制,亦時刻存在。此法門,便是于靜坐放松之后,將全部心神意識,輕柔地、持續地,專注于鼻端呼吸進出之細微感覺上。不必思考,只需感知。感知氣息之冷熱交替、粗細變化、長短節奏、深淺起伏。念頭升起時,勿要隨之飄遠,亦勿要強行驅趕,只需溫和地、一次次地將注意力重新引回對呼吸的感覺上即可。如此反復練習,如同擦拭銅鏡,塵垢漸去,鏡體自明。意念亦會在這一次次的‘回歸’中,逐漸凝聚、安定。此乃靜意之初階,亦是諸多氣功修煉、乃至更高深法門之共同根基。”
他不僅講解了原理,更給出了具體可操作的方法,這正是陳駿夢寐以求的、實實在在的入門功夫!陳駿如獲至寶,臉上露出豁然開朗與無比感激的神情,深深一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柳小哥今日教誨,如同暗室明燈,為小子指明了方向!這‘觀呼吸’之法,直指根本,小子回去后,定當日夜勤加練習,不負小哥指點之恩!”
柳彥含笑擺手,語氣平和:“陳文書不必客氣,此乃醫者本分,亦是同道交流之樂。你能于繁雜俗務中,不忘內求,靜心問道,已是難得。”他話鋒微轉,似不經意地問道:“方才聽陳文書言及幫中棘手差事,限期緊迫,不知……究竟是何等要務,竟讓文書如此焦慮?可有小可略盡綿薄之力之處?”這話問得輕描淡寫,卻暗藏機鋒,意在試探張彪的真實意圖和陳駿此行的深層目的。
陳駿心中凜然,知道對方在謹慎地投石問路。他臉上立刻顯出幾分尷尬、無奈與諱莫如深的神色,連連擺手,壓低聲音道:“哎!柳小哥好意,小子心領了!只是……只是些幫中內部俗務,瑣碎繁雜,牽扯甚多,卻……卻實在不便與外人道也。上頭嚴令,不得泄露半分,否則……唉,不提也罷,不提也罷!”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幫派內部紀律,用“瑣碎繁雜”輕描淡寫地掩蓋任務的重要性,既未否認“棘手”,又避免了泄露任何關鍵信息,符合他底層文書的身份和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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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彥目光微閃,了然一笑,不再追問,轉而道:“既如此,小可便為陳文書開一劑寧神湯方吧,日常煎服,亦可輔助靜心定志。”他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藥方,字跡清秀飄逸,遞給陳駿。
陳駿雙手接過藥方,再次鄭重道謝。他并未立刻離去,而是仿佛又想起什么,帶著幾分初學者的靦腆和好奇,又向柳彥請教了幾個關于練習“觀呼吸”時可能出現的細微感受(如注意力渙散的具體應對、呼吸與身體放松的關系),以及氣血運行時,丹田、膻中等部位可能產生的極其微弱的溫熱或跳動感及其大致含義的粗淺問題。柳彥也一一耐心解答,雖未深入涉及高深理論,但解答都緊扣基礎原理和常見現象,為陳駿構建了一個初步的、清晰的認知框架,讓他對自身那點微弱的“內視”之能,有了更具體的方向感。
離開回春堂時,陳駿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絕望感,已被一種隱秘的、充滿希望的篤定所取代。雖然身后監視的目光依舊冰冷如刀,但他已成功邁出了“將計就計”的第一步!他不僅得到了實實在在的“觀呼吸”靜意法門,更與柳彥建立了以“求學”為實質的、更進一步的互動關系。這一切,都完美地隱藏在“求醫問藥”、“緩解焦慮”的合理外衣之下。
接下來的數日,陳駿嚴格遵循計劃。他并未急于再次前往“清風苑”,以免引起張彪或監視者的過度猜疑。而是每日回到那間冰冷的廂房后,便依照柳彥所授,雷打不動地抽出固定時間,于夜深人靜時,悄然練習“觀呼吸”。起初,過程依舊艱難,意念如同受驚的鳥群,瞬息飛散,難以凝聚。但他憑借強大的專注力和邏輯分析能力,將整個過程拆解、觀察、記錄、調整:何時最容易分心?分心時思緒通常飄向何處?如何更有效、更溫和地將注意力引回呼吸?他將這視為一項極其重要的“基礎訓練”,投入了極大的耐心和精力。數日之后,他已能偶爾捕捉到片刻的、短暫的心神凝定,雖然轉瞬即逝,但在那片刻的寧靜中,體內那絲原本燥亂竄動的氣感,似乎也變得溫順、柔和了一絲,仿佛狂暴的溪流暫時匯入了平靜的深潭。這微小的、卻真切無比的進步,給了他巨大的信心和繼續前行的動力。
期間,他又一次前往回春堂“復診”,這次的理由是“練習觀呼吸時遇到些許困惑,如注意力持續時間短、易受外界聲響干擾等”。柳彥對他的“進境”和善于思考似乎略感驚訝,解答也更為深入細致,甚至隱約提及了當“觀呼吸”純熟后,可嘗試將意念微微下沉,輕守“丹田”區域的初步心法要訣,并簡要解釋了丹田作為“氣海”的初步概念。陳駿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這些知識,并小心翼翼地與《養氣心得》中的相關論述相互印證、補充,感覺眼前那扇通往神秘修行世界的大門,似乎又推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他每次與柳彥的接觸,都表現得如同一個謙遜好學、沉迷于基礎修煉的“書呆子”,話題始終緊緊圍繞“養生靜心”、“基礎氣血感應”展開,對“酒癡”、“重寶”等敏感話題絕口不提,甚至當柳彥偶爾將話題引向江湖傳聞時,他也巧妙地以“幫規森嚴,不敢妄議”或“小子只求內心安寧,于外界紛爭實無興趣”為由,輕描淡寫地避開。他相信,自己這番專注“求學”、無意江湖的姿態,應當能一定程度上降低柳彥及其背后勢力的警惕,為自己爭取更多學習的時間和機會。
與此同時,他也并未忘記張彪的任務。他定期通過雷弟子,向張彪做“任務進展”匯報。匯報內容自然是經過精心加工和過濾的:諸如“屬下今日嘗試接近回春堂柳彥,借請教藥方之機,旁敲側擊問及城外異聞,對方口風甚緊,只談醫理,不言他事”、“玄塵道長深居簡出,難以得見,清風苑亦看似平靜,未見異常”、“近日城中陌生面孔似有增多,然皆行蹤隱秘,難以追蹤”等等。這些匯報,既表明他“努力”在執行任務,又強調客觀困難重重,進展緩慢,符合常理,以此麻痹張彪,為自己爭取寶貴的“求學”時間。
走在返回分舵的路上,寒風依舊刺骨,監視的目光依舊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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