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幾下“醉步”,看似毫無章法,跌跌撞撞,但在陳駿凝聚全部心神的觀察下,卻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詭異!那幾步跌撞,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每一步都踏在旁人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以毫厘之差避開所有的阻攔與碰撞,仿佛他周身長滿了眼睛,提前預知了所有攻擊的軌跡。他的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仿佛沒有骨頭,總能以最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滑開,看似驚險萬分,實則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從容與……戲謔?
“哎喲……各位……各位好漢……君子動口不動手……在下……在下只是想討碗酒喝……何必……何必如此粗魯呢……”文士一邊繼續用那醉醺醺、含糊不清的語調說著,一邊腳下如同踩著棉花,又似醉酒舞步,在幾張杯盤狼藉的桌椅和怒罵著圍攏過來的幫眾之間穿梭。他時而一個趔趄彎腰,看似要摔倒,卻恰好讓過橫掃過來的木棍;時而仰頭一個噴嚏,又巧妙避開了砸來的空酒壇。動作行云流水,看似破綻百出,卻將一切攻擊化于無形,竟讓他在這短短數息之間,如同泥鰍般滑不留手地深入堂內數丈之遠!
陳駿的心跳如同擂鼓!他看得分明,這絕非巧合,更不是運氣!這落魄文士看似踉蹌的步法,實則暗合某種極高明的、蘊含玄奧身法的閃避騰挪之術!每一步都踏在生門,每一次閃避都妙到毫巔,充分利用了環境、桌椅的阻擋和對方發力時露出的微小破綻。這是一種遠超碼頭幫眾打架斗毆層次的、真正屬于“武學”范疇的技藝!此人,是高手!而且是修為深不可測的那種!
堂內的呵斥怒罵聲,漸漸變成了驚疑不定的喧嘩與騷動。一些原本醉眼朦朧的小頭目也看出了不對勁,紛紛站起身來,臉色驚疑不定。趙虎也瞇起了眼睛,停止了與親信的交談,目光陰沉地盯住那仍在“跌跌撞撞”前行的文士,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幾個性子尤其火爆、覺得顏面大失的幫眾,怒吼著抽出隨身的短棍、匕首,甚至解下了腰間的繩索,眼中泛起兇光,便要動真格的,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都給我住手!”
一聲并不如何響亮,卻如同帶著冰碴子的冷水,瞬間澆滅了即將爆發的沖突。聲音平穩,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張彪去而復返,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通往后堂的側門陰影之下,面色冷峻如鐵,目光銳利如鷹,如同兩道冰冷的電光,穿透喧囂,牢牢鎖定了堂中那個看似狼狽不堪的落魄文士。
張彪的出現,讓混亂躁動的場面瞬間冷卻、凝固。所有幫眾,包括滿臉戾氣的趙虎,都下意識地收斂了氣焰,垂手而立,堂內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那落魄文士似乎也被這聲冷喝“驚”得清醒了些,停下腳步,歪著頭,用那雙依舊迷離的醉眼打量了一下陰影中的張彪,打了個悠長的酒嗝,咧嘴笑道:“這位……這位爺臺……氣勢不凡,不怒自威……想必是此間主事?在下……在下孟浪,只是酒蟲作祟,聞香而來……討碗水酒,喝完即走,絕不敢……絕不敢叨擾……”
張彪沒有理會他的瘋話,一步步從陰影中走出,沉穩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大堂中格外清晰。他來到文士面前丈許處站定,目光如刀,上下仔細掃視著他,從散亂的發髻到沾滿污漬的破舊鞋履,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無形的壓力:“閣下何人?為何闖我香堂?”
文士晃了晃腦袋,仿佛想驅散醉意,露出那口與邋遢外表不甚相符的、還算整齊的白牙,笑道:“江湖……江湖浪蕩人,名號……早已忘卻。不過是……是腹中酒蟲難耐,循香而至……兄臺行個方便,賞碗酒吃,潤潤喉嚨,在下……感激不盡,即刻便走,絕不多留……”言語間,依舊是一副滾刀肉般的醉態。
張彪沉默地注視著他,目光銳利,似乎在權衡判斷。片刻后,他朝旁邊侍立的一名親信弟子微微頷首。那弟子會意,立刻轉身從旁邊一桌尚未開封的酒壇中,倒出滿滿一大海碗清澈烈酒,雙手端到文士面前。
文士眼睛頓時放出光來,如同餓狼見到鮮肉,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一把搶過海碗,入手極穩,竟無半滴灑出。他仰起頭,喉結滾動,發出“咕咚咕咚”的暢飲聲,竟將那一大海碗烈酒如同飲水般,頃刻間飲得一滴不剩!
“好酒!痛快!真是好酒!”文士將空碗隨手塞回那弟子手中,用袖子一抹嘴,臉上酡紅更甚,眼神卻似乎清亮了一瞬,他對著張彪拱了拱手,身形又開始搖晃起來,“多謝……多謝兄臺賜酒!解了在下燃眉之急……告辭……告辭……”說著,便轉身,依舊是一副醉醺醺、踉踉蹌蹌、隨時會摔倒的模樣,朝著大門方向歪斜而去。
這一次,再無一人敢出聲呵斥,更無人敢上前阻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張彪身上。張彪只是冷冷地盯著那文士略顯單薄卻步伐奇異的背影,直至他搖搖晃晃地出了大門,身影徹底融入外面的黑暗中,也未曾下達任何攔截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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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內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落針可聞。空氣中彌漫著酒氣、疑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即便再遲鈍的人,此刻也意識到,剛才那個看似可笑的醉鬼,絕非常人。
張彪站在原地,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依舊望著空蕩蕩的大門方向,似乎在思索著什么。過了半晌,他才緩緩轉身,目光掃過滿堂呆立的幫眾,揮了揮手,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沉穩,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宴席繼續。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傳,違者,幫規處置。”
喧囂聲再次響起,卻比之前多了幾分壓抑、猜測和心照不宣的沉默。陳駿緩緩坐回角落的陰影里,感覺后背已被冷汗浸濕。那個落魄文士的身影,尤其是那套神乎其神、將“醉”與“巧”完美融合的步法,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這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誰?是偶經此地的風塵異人,還是別有目的?他闖入這漕幫宴席,真的僅僅是為了一碗酒嗎?
陳駿隱隱感覺到,這看似荒誕的插曲,絕非偶然。它像一顆投入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涌)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恐怕會遠遠超出現有的格局。這漕幫分舵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而那個文士看似荒誕的言行和那玄妙莫測的身法,仿佛在他眼前,悄然推開了一扇窺見更廣闊、更神秘、也更危險的江湖世界的窗戶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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