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幫派會議（第1頁）

自那日從戒備森嚴(yán)的忠義堂偏廳退出，陳駿感覺自己仿佛從一口深不見底、空氣凝滯的古井中爬出，雖重見天日，但那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卻已滲透骨髓，久久不散。接連兩日，他如常蜷縮在那間僻靜的廂房內(nèi)，處理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文書瑣事，大部分時間，則是在極致的靜默中，反復(fù)揣摩、印證《養(yǎng)氣心得》中的字句，試圖將那絲微弱的、對體內(nèi)燥亂氣感的“觀察”之能，錘煉得更加敏銳和持久。進(jìn)展依舊緩慢得令人心焦，但那種通過意念沉凝，逐漸與體內(nèi)混亂能量建立起的、極其脆弱的“連接”感，卻給了他一絲在驚濤駭浪中抓住浮木般的微弱依托。他心知肚明，這或許是風(fēng)暴來臨前，唯一能為自己增加的、微不足道的籌碼。

漕幫分舵內(nèi)的氣氛，并未因會議的結(jié)束而稍有緩和，反而愈發(fā)緊繃，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弦，發(fā)出細(xì)微卻令人心悸的嗡鳴。巡邏的幫眾腳步更疾，眼神中的警惕之色幾乎凝成實質(zhì)。空氣中彌漫著桐油擦拭兵刃的刺鼻氣味、磨刀石沾水后的腥銹氣，以及一種無聲無息卻無處不在的肅殺之意。那兩道監(jiān)視陳駿的目光，也變得更加焦灼、銳利，如同實質(zhì)的針尖，時刻刺探著他最細(xì)微的反應(yīng)，仿佛要從他身上提前嗅到風(fēng)暴的氣息。

第三日，天色未明，寒風(fēng)卷著細(xì)碎的雪沫，敲打著窗欞，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爪子在撓刮。陳駿剛起身洗漱完畢，正準(zhǔn)備開始日復(fù)一日的點卯，房門便被輕輕叩響。門外站著的是韓弟子，他面色冷硬如鐵，眼神銳利，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陳文書，張頭兒有令，即刻前往忠義堂偏廳，有緊要會議，著你列席記錄，務(wù)必詳實?！?/p>

陳駿心中猛地一沉，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忠義堂偏廳！又是那里！而且此次明確要求“列席記錄”？這意味著他將不再是隔墻之耳，而是要直接置身于漕幫權(quán)力核心的漩渦中心！張彪此舉，意欲何為？是覺得時機(jī)已到，要將他這個“誘餌”徹底亮明？還是要利用他的“特殊”，在會議中試探什么？無數(shù)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但他臉上瞬間堆起的，卻是恰到好處的驚愕、惶恐與一絲受寵若驚的忐忑，連忙躬身應(yīng)道：“是，是！韓大哥，小子馬上準(zhǔn)備！”他迅速整理了一下略顯陳舊的青衫，確保并無失禮之處，然后拿起常用的筆墨紙硯——一方略顯粗糙的石硯，半錠殘墨，一支狼毫小楷，一疊粗糙的竹紙——這些寒酸的物件，與他即將踏入的場合格格不入，卻正符合他卑微的身份。

跟隨韓弟子沉默地穿過重重院落。沿途明崗暗哨明顯增多，手持兵刃的幫眾眼神凌厲，掃視著每一個角落，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忠義堂依舊大門緊閉，飛檐翹角在灰暗的天色下顯得格外肅穆森嚴(yán)。偏廳入口處，四名身著黑色勁裝、腰佩狹鋒鋼刀、太陽穴高高鼓起的彪形大漢，如同石雕般分立兩側(cè)，氣息沉凝，目光如電，在陳駿身上停留片刻，帶著審視與警告的意味，才側(cè)身讓開通路。

推開厚重的橡木門，一股混合著濃郁陳年檀木、苦茗、劣質(zhì)煙草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權(quán)力與陰謀的沉重氣息撲面而來。偏廳內(nèi)光線昏暗，僅靠墻壁上幾盞青銅油燈和中央桌上一盞精致的琉璃罩燈提供照明，光線在暗紅色的地毯和深色墻壁上投下?lián)u曳不定的陰影。中央那張寬大的紫檀木長條桌，木質(zhì)幽暗，包漿厚重，桌上鋪著暗紅色團(tuán)花錦緞，擺放著幾套青瓷蓋碗茶具，以及幾個擦拭得锃亮、卻隱隱散發(fā)著一絲腥氣的黃銅痰盂。墻壁上懸掛的《猛虎下山圖》和《大江東去》潑墨畫，在昏暗光線下更添幾分肅殺與壓抑。

長條桌的主位上，漕幫分舵舵主張彪已然端坐。他今日未著常服，換上了一身玄色暗紋緊身箭袖，外罩一件藏青色緙絲團(tuán)花馬褂，雖未佩戴兵刃，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卻如同出鞘的利劍，目光開闔之間，精光隱現(xiàn)，掃視之下，令人心生寒意。他的左右下首，已然坐了六七人，皆是分舵的核心人物，此刻個個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陳駿飛快地掃視一圈。緊挨張彪右手邊的，是面色蠟黃、眼神陰鷙、手指枯瘦如雞爪的賬房先生喬八指，他正慢條斯理地?fù)芘话炎咸此惚P，算珠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聲，仿佛在計算著無形的得失。左手邊則是那位身材魁梧如鐵塔、滿面虬髯、胸口衣襟敞開、露出古銅色胸膛和濃密胸毛的“鐵掌”趙坤，他雙手抱胸，眉頭緊鎖，顯得有些不耐。趙坤下手，坐著面色白皙、手指修長、眼神靈活、輕輕搖動一柄白紙折扇的“白扇子”劉師爺。對面則坐著幾位掌管不同碼頭、貨棧的實權(quán)小頭目，個個氣息精悍，眼神銳利，其中就有那日陳駿在碼頭見過的、臉上帶疤的兇悍漢子。柳彥依舊不見蹤影。整個偏廳內(nèi)，無人交談，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和燈花偶爾爆開的輕響，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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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駿的出現(xiàn)，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審視，有淡漠，也有毫不掩飾的疑惑與輕視，顯然不解為何一個身份低微、甚至有些“不祥”的小文書，有資格踏入此間。

“坐那邊，記錄會議要點，一字不差?！睆埍肽抗饴舆^陳駿，語氣平淡無波，指了指長條桌最末尾、靠近門口陰影里的一張單獨設(shè)置的矮幾和矮凳。那里早已備好了筆墨紙硯，與主桌的奢華格格不入，凸顯出記錄者卑微的地位。

“是，張頭兒。”陳駿連忙躬身應(yīng)道，低眉順眼，快步走到角落坐下，鋪開竹紙，研磨殘墨，擺出恭謹(jǐn)記錄的姿態(tài)，實則全身感官提升到極致，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捕捉著廳內(nèi)每一絲氣息流動和細(xì)微動靜。

張彪見陳駿坐定，不再看他，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眾人，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發(fā)出沉悶而富有節(jié)奏的“篤、篤”聲，如同戰(zhàn)鼓前奏，緩緩開口，聲音沉渾，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今日召集諸位前來，所為何事，想必諸位心中，已如明鏡?！?/p>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掠過每一張面孔：“近來，城外關(guān)于那瘋癲酒鬼得了什么狗屁‘重寶’的謠言，已是滿城風(fēng)雨，想必諸位的耳朵里，也早就塞滿了各種離奇古怪的版本。如今這小小的潞州城，已是暗流洶涌，各路牛鬼蛇神，都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至。碼頭上，陌生面孔比往常多了數(shù)倍，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城里頭，茶館酒肆，都快成了各路探子接頭密謀的窩點！這潭水，已經(jīng)被有心人徹底攪渾了！”

趙坤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蓋“叮當(dāng)”作響，聲如洪鐘地吼道：“他娘的！管他什么酒癡屁癡，什么狗屁天材地寶！既然敢到咱們漕幫的地盤上來撒野，是龍得給老子盤著，是虎得給老子臥著！舵主，您就發(fā)句話吧！我?guī)值軅儼涯切┎婚_眼的雜碎全清理出去！剁了喂魚！讓他們長長記性，明白這運河碼頭，到底姓什么！”他聲若雷霆，滿臉煞氣。

喬八指抬起眼皮，陰惻惻地接口，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趙老大，稍安勿躁。清理？談何容易。如今來的，可不是尋常街頭斗毆的潑皮無賴。據(jù)安插在各處的眼線回報，城里至少出現(xiàn)了三撥以上來歷不明、底細(xì)不清的人物。一撥行事張揚(yáng)霸道，像是北邊過來的過江強(qiáng)龍，不好招惹；一撥行動詭秘，配合默契，隱隱有軍伍行事的痕跡，來者不善；還有一撥，看似尋常商旅，實則氣息沉穩(wěn)內(nèi)斂，絕非善茬。更麻煩的是，據(jù)說連一些久不出世、背景深厚的宗門勢力，也暗中派了人前來窺探。此時若貿(mào)然動手，恐怕非但無法立威，反而會打草驚蛇，成為眾矢之的，引火燒身啊?！?/p>

劉師爺“唰”地合上折扇，輕輕敲擊掌心，緩緩道：“喬先生所言，切中要害。如今局勢微妙，敵友難辨，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這‘重寶’謠言，起得突兀，傳播極快，背后定然有高人推動，其目的，無非是將水?dāng)嚋啠藸幎?，他們好躲在暗處，火中取栗，坐收漁利。我漕幫在此地盤踞多年，樹大根深，但也正因為如此，此刻才更需謹(jǐn)慎。我等若反應(yīng)過激，無論針對哪一方勢力，都可能正中他人下懷，落入精心布置的圈套，將分舵置于萬劫不復(fù)之地。”

一位掌管西碼頭、臉上帶疤的小頭目忍不住嚷道：“劉師爺，話雖如此，可咱們難道就干看著？任憑那些家伙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撒野？這口氣兄弟們咽不下去！再說，萬一……萬一那傳言有幾分真，那‘重寶’確有其事……咱們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這天大的機(jī)緣從指尖溜走？這要是傳出去，漕幫的臉面往哪擱？”他話語中帶著不甘與貪婪。

趙坤立刻甕聲附和：“沒錯！管他是真是假，是塊肥肉也得先過過咱們的手！說不定那‘酒癡’真走了狗屎運，咱們?nèi)羰悄軗屜纫徊健俸佟彼壑虚W過一絲兇光，未盡之語，不言而喻。

張彪冷哼一聲，目光如兩道冰錐，驟然射向趙坤和那疤臉頭目，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籠罩過去，兩人臉色一白，氣勢頓消，噤若寒蟬?！袄?？風(fēng)險？你們眼里只看到可能存在的肥肉，卻看不到肥肉下面鋒利的鉤子和陷阱！”他聲音陡然提高，如同虎嘯，震得人耳膜發(fā)麻，“那‘酒癡’是何等人物？神龍見首不見尾，行事莫測高深！當(dāng)初在宴席之上，其展現(xiàn)出的手段，爾等誰有把握接下？這等人物，即便真得了什么寶物，豈是尋常阿貓阿狗能覬覦的？如今這謠言一起，分明是有人要將我漕幫推到風(fēng)口浪尖，當(dāng)成吸引火力的靶子！此刻若貿(mào)然出手，無論是對付外人，還是尋找‘酒癡’，都極可能成為眾矢之的，替他人做了嫁衣，甚至……引來滅頂之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