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暴的余威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在肆虐了整整一夜后,終于漸漸平息。然而,“青鷂號”并未迎來期盼中的晴朗與安寧,反而陷入了一種更加令人不安的、粘稠而詭異的境地。
黎明并未帶來曙光,天空被一種鉛灰色的、仿佛凝固了的厚重云層嚴(yán)密覆蓋,透不出一絲天光。海面上,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色霧氣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吞噬了一切。這霧絕非尋常,它異常粘滯厚重,仿佛有生命的實體般緩緩蠕動、纏繞,將能見度壓縮到令人窒息的程度——船首之外不過數(shù)丈,便是一片混沌的、吞噬一切細(xì)節(jié)的蒼白。海浪的聲音變得沉悶、扭曲,仿佛從極遙遠(yuǎn)的水下傳來,整個世界陷入一種令人心悸的、絕對的死寂,連原本應(yīng)有的海風(fēng)呼嘯聲都消失了,空氣凝滯得可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復(fù)雜氣味:濃重的、帶著腐朽氣息的濕氣是基調(diào),混雜著淡淡的、類似火山硫磺的刺鼻味,更深處,似乎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打開千年古墓時逸散出的、混合著塵埃與異香的陳腐氣息,吸入肺中,帶來一種莫名的壓抑與煩躁感。
“操!這他娘的是什么鬼霧?!”大副周老大扶著濕漉漉、冰冷刺骨的船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這片吞噬一切的濃霧,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跑海幾十年,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fēng)浪霧障,北海的冰霧,南洋的濕熱瘴氣,都見識過,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不僅厚重得離譜,更透著一股子死氣沉沉的邪門勁兒,連風(fēng)到這里都仿佛被凍結(jié)了。
首席航海士莎莉婭·風(fēng)語者的臉色比周老大更加難看,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她早已取出那具傳承自家族、結(jié)構(gòu)精密無比的黃銅星象儀和那枚鑲嵌著天然磁石、指針用秘銀打造的傳世羅盤。然而,平日里能溝通星辰、指引方向的星象儀,此刻內(nèi)部代表星辰的寶石光點完全黯淡,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隔絕了與天穹的聯(lián)系。更令人心驚的是那枚羅盤——其指針并非指向某個固定的錯誤方向,而是在盤面上瘋狂地、毫無規(guī)律地高速旋轉(zhuǎn)、顫抖、時而順時針急轉(zhuǎn)數(shù)圈,又猛地逆時針彈回,甚至偶爾會短暫地懸浮顫抖,仿佛被無數(shù)雙無形的手以完全隨機的方式肆意撥弄、蹂躪,徹底喪失了作為方向儀器的基本功能。
“不對……完全不對!”莎莉婭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她反復(fù)檢查羅盤的寶石軸承和密封液,甚至嘗試以家族秘傳的、微弱的精神力去安撫那躁動的指針,但都如同石沉大海,毫無作用。她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困惑與一絲深藏的不安,抬頭望向那紋絲不動、仿佛凝固了的鉛灰色天空,“不僅僅是磁極紊亂……這里的整個空間,感覺……是扭曲的,破碎的。星辰之力被隔絕,大地磁場一片混沌……我們可能……闖入了一個傳說中的‘絕法絕域’或者……某種天然形成的巨大迷鎖之中!”她不甘心地俯身,將手探入冰冷的海水,試圖憑借家族秘術(shù)感知洋流的微弱導(dǎo)向,但指尖傳來的只有一片混亂無序、方向莫辨的涌動,仿佛海水本身也在這片區(qū)域陷入了狂亂。
陳駿站在船尾樓甲板上,眉頭緊鎖,心中警兆大作。他的“弈”意早已如同最精細(xì)的蛛網(wǎng)般向四周全力擴(kuò)散,但反饋回來的信息卻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混沌與扭曲。這濃霧不僅極大地遮蔽、吸收了光線和聲音,似乎對能量和精神感知也有著極強的干擾、衰減甚至扭曲作用。他能夠勉強感知到船體周圍十?dāng)?shù)丈范圍內(nèi)的海水那混亂無序的涌動和幾乎凝滯的空氣流動,但更遠(yuǎn)處,便是一片充斥著強烈“噪音”的虛無,任何試圖延伸出去的感知力都如同泥牛入海,或被扭曲成毫無意義的碎片信息。這種感覺,絕非自然的天氣現(xiàn)象,更像是不知不覺踏入了一個龐大、精密且充滿惡意的天然迷陣或……某種未知力量形成的領(lǐng)域邊界。
“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戒!收帆至最低,僅靠余速維持舵效!趙乾,帶人上桅桿最高處,目力所及,有任何異常,哪怕是光影變幻,立刻示警!阿蠻,檢查所有水密艙,確保萬無一失!”陳駿沉聲下令,聲音在死寂的霧中顯得異常清晰冷冽。他知道,在這種感官被極大剝奪、方向感完全失效的詭異環(huán)境中,任何貿(mào)然的行動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zāi)。盲目疾馳,無異于自尋死路。
“青鷂號”巨大的主帆和前帆被迅速降下,只留下最小的一面三角帆,勉強提供一絲微弱動力以保持船舵的有效性。船只如同一個失去視力的巨人,在無邊無際的、粘稠的乳白色混沌中,憑借著周老大那近乎本能的、對船只本身晃動和海水微弱反作用力的感知,極其緩慢而謹(jǐn)慎地向前摸索。時間在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船體龍骨劃破那異常粘滯海面時發(fā)出的、沉悶而拖沓的聲響,以及船員們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壓抑、茫然和一種對未知的深切恐懼,如同這無所不在的濃霧一般,無聲地滲透到每個船員的心頭。連一向沉默如石的啞巴力士阿蠻,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令人窒息的氣氛,變得異常焦躁不安,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困獸般的嗚咽,不時用他那巨大的拳頭,無意識地、沉重地捶打著堅實的船舷,發(fā)出“咚、咚”的悶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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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在這片剝奪一切方向與希望的絕望之霧中,煎熬般地航行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漫長如年的兩三天。食物和飲水開始被嚴(yán)格配給,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就在所有人的神經(jīng)都已繃緊到極限、幾近崩潰的邊緣時,前方的濃霧深處,毫無征兆地,泛起了一片朦朧而奇異的光暈。
起初,那只是視野盡頭一個極其模糊的、顫動的光斑,色彩難以分辨,如同高燒病人眼中的幻覺。但隨著“青鷂號”被某種難以言喻的、微弱的水流或氣場無形地牽引著,緩慢而持續(xù)地向那個方向漂近,那光暈逐漸擴(kuò)大、變得清晰、色彩也鮮明起來……最終,當(dāng)船只穿透又一層尤其濃厚的霧墻后,一幅足以顛覆所有航海者認(rèn)知的、輝煌壯麗到極致的幻象,如同巨大的畫卷,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所有驚愕到失語的船員面前!
那絕非任何典籍中記載的、尋常折射遠(yuǎn)方景物的海市蜃樓。那是一座……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建筑風(fēng)格完全陌生的、金碧輝煌到了極致的……懸浮于海天之間的夢幻之城!
無數(shù)座高聳入云的尖塔,塔身并非凡間石材,而像是用整塊巨大的、內(nèi)部流淌著金色光暈的水晶或是某種未知的玉石雕琢而成,塔尖鑲嵌著堪比小型太陽的、散發(fā)著永恒柔和光輝的巨大寶石,將周圍的迷霧都映照得一片通透輝煌。蜿蜒盤繞、望不到盡頭的城墻,閃爍著珍珠母貝般溫潤七彩的光澤,光滑得仿佛鏡面。城內(nèi),層層疊疊的宮殿、廟宇、廊橋、花園,其建筑結(jié)構(gòu)違背常理,充滿了流暢的曲線和奇異的幾何對稱,圓頂如同倒扣的琉璃巨碗,拱門高聳如彩虹,無數(shù)雕刻著繁復(fù)華麗、充滿生命律動花紋的螺旋立柱直插云霄。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城中似乎充滿了“生機”:可以看到穿著飄逸發(fā)光長袍、身形優(yōu)雅修長的人影在街道上漫步,有背生透明薄翼的小巧生物在奇花異草間飛舞,甚至能隱隱聽到隨風(fēng)飄來的、如同仙樂般縹緲空靈的音樂和若有若無的歡笑聲。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層溫暖的、夢幻般的金色光暈之中,仿佛傳說中神靈居住的、永不墜落的天空之城,或是某個早已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黃金紀(jì)元留下的永恒幻影。
“海……海市蜃樓?可……可這也太……”一個年輕水手張大了嘴,手中的纜繩滑落都渾然不覺,眼神迷醉。
“老天爺……這怕是到了蓬萊仙島吧?”另一個水手喃喃自語,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臉上充滿了向往。
莎莉婭死死抓住冰冷的欄桿,指節(jié)因用力而慘白,她極力睜大眼睛,試圖從那夢幻般的景象中分辨出任何符合已知文明、物理規(guī)律或折射原理的細(xì)節(jié),但一切都是徒勞。這座城市的建筑風(fēng)格、人物形態(tài)、甚至光影效果,都完全超出了她的知識體系,透著一股非人間的、極致完美的虛幻感。“不……不對……這不可能……沒有折射源,光線角度完全錯誤……這景象……它……它好像是獨立存在的……或者說,它本身就是……光?”她的聲音充滿了認(rèn)知被顛覆的震撼與茫然。
周老大渾濁的老眼中也充滿了駭然與難以置信,他死死盯著那座仿佛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著一個世界屏障的輝煌古城,沙啞的嗓音帶著顫抖:“仙宮?魔域?老子……老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連聽都沒聽過這種地方……這到底是把我們刮到什么鬼地方來了?!”
陳駿的心中也掀起了驚濤駭浪,但他的“弈”意卻在瘋狂運轉(zhuǎn),試圖穿透那層溫暖、誘人卻無比詭異的光暈,感知其本質(zhì)。反饋回來的信息極其矛盾且令人心悸。他確實能“感覺”到那座城市散發(fā)出的磅礴無比的、近乎實質(zhì)的“生機之勢”與輝煌燦爛的“文明之勢”,仿佛真的有無數(shù)高等生命在其中享受著永恒的繁華與安樂;但同時,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隱晦、卻無法忽視的“虛幻之勢”與“寂滅之勢”如同冰冷的暗流,纏繞在每一片光輝之下——那生機缺乏真正的波動,那文明凝固如精美的琥珀,那輝煌背后,是一種絕對的、萬古不變的……死寂。這種極致真實與極致虛幻交織、蓬勃生機與永恒死寂并存的矛盾感覺,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感。這絕非善地!
“青鷂號”仿佛被一股無形的、溫暖而強大的力量溫柔地包裹、牽引著,不由自主地、平穩(wěn)地向著那座夢幻般的古城滑去。金色的光芒驅(qū)散了周圍的濃霧,溫暖(至少感覺如此)地灑在甲板上,甚至能隱約聞到風(fēng)中帶來的、類似檀香、蜜糖與奇異花朵混合的、令人心曠神怡的芬芳。眼前的景象是如此安詳、富足、美好,仿佛疲憊靈魂最終極的歸宿。
然而,陳駿的靈覺卻在瘋狂地尖嘯報警!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疼痛和腥甜的血味讓他瞬間從那股誘惑性的溫暖中清醒過來,凝聚全身真氣,發(fā)出一聲如同九天驚雷般的斷喝,聲音中蘊含著一絲清心鎮(zhèn)魂的意念之力,驟然在所有船員的心神中炸響:“緊守靈臺!那是幻象!所有人立刻后退!左滿舵,全力脫離這片光區(qū)!趙乾,弩箭上弦,對準(zhǔn)光影中心區(qū)域,聽我號令!”
喝聲如同冰水潑面,又似警鐘長鳴,讓幾乎所有眼神迷醉、下意識向前挪步的船員們猛地一個激靈,從那種被催眠般的狀態(tài)中驚醒過來,背后瞬間被冷汗浸濕。周老大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爆發(fā)出驚人的潛力,嘶吼著,雙臂肌肉賁張,幾乎將舵輪扳斷,強行扭轉(zhuǎn)船頭!莎莉婭也強壓下心中的震撼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留戀,尖聲指揮著水手們調(diào)整帆向,盡管那面小帆在凝滯的空氣和詭異的牽引力下幾乎不起作用。趙乾迅速就位,冰冷的弩箭閃爍著寒光,對準(zhǔn)了那片越來越近、越來越真實的輝煌幻影,但他的手心也沁出了汗水,因為那幻影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人難以將其視為虛假。
“青鷂號”發(fā)出嘎吱作響的呻吟,開始艱難地、緩慢地抗拒著那股無形的牽引力,試圖扭轉(zhuǎn)方向,逃離這片美麗卻致命的誘惑海域。而那座金色的懸浮古城,依舊靜靜地懸浮在前方的迷霧之中,光芒萬丈,繁華如夢,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清晰得令人發(fā)指,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這群渺小闖入者的恐懼與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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