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氣息奄奄的大祭司手中,鄭重接過那塊觸手溫潤、卻仿佛承載著整個文明重量的玉璧后,陳駿便將其貼身珍藏于內衫最隱秘的口袋中。玉璧緊貼胸膛,傳來的并非冰冷的寒意,而是一種似有若無、如絲如縷的、仿佛擁有生命律動般的冰涼感,以及一種浩瀚如星海、跨越了萬古時光的滄桑氣息。這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自己背負的,是Aetherius文明最后的火種與沉甸甸的囑托。返回營地后,他迅速將日常事務全權交由沉穩干練的周老大和敏銳細致的莎莉婭共同打理,自己則再次進入了心無旁騖、近乎與世隔絕的閉關狀態。然而,與之前推演功法、療愈傷勢不同,這一次,他面臨的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挑戰智慧與心力極限的艱巨任務——破解玉璧上那些由非人智慧創造、蘊含著失落文明終極秘密的、結構精妙絕倫的奇異文字體系。這絕非簡單的識字辨意,而是一場與上古智慧的直接對話,一次對世界底層規則的逆向工程。
他沒有選擇在人員往來嘈雜、氣息紛亂的營地中嘗試這項極度耗費心神的工作。每日拂曉前,當東方的海平面才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驅散著籠罩島嶼的稀薄晨霧,萬籟俱寂之時,陳駿便會悄然起身,獨自一人,沿著一條被露水打濕的僻靜小徑,蜿蜒登上島嶼東側一座面朝無盡滄海的孤絕懸崖。崖頂有一塊巨大的巖石,歷經千萬年海風暴雨的侵蝕,表面變得異常光滑平坦,如同天然的冥想臺。此處視野極佳,俯瞰碧波萬頃,仰望蒼穹浩瀚,天地元氣(盡管此界元氣因天道有缺而略顯滯澀)相較于島嶼其他區域更為充沛流轉,且遠離營地喧囂與島民村落的干擾,是進行深度冥思與玄妙推演的絕佳之地。他面朝那吞吐日月、仿佛能吞噬一切秘密的蔚藍大海盤膝坐下,將那塊神秘玉璧小心翼翼地置于膝前光滑的巖石表面,任由清冷而略帶咸腥的海風拂過面頰,沐浴在逐漸變得溫暖的金色晨曦之中,開始了日復一日的艱難破解。
破解工作,其復雜與艱深程度遠超想象。這些鐫刻在玉璧上的文字,其結構體系迥異于任何已知的人類語言或象形符號。每一個字符,都像是一個微縮的、充滿極致幾何美感、復雜空間結構和嚴密內在邏輯關系的精密圖案,更像是一種高度抽象化、符號化的、專門用于描述和定義某種宇宙深層“規則”(Lex)、“原理”(Principium)或“算法”(Algorithmus)的源代碼。直接進行“視覺閱讀”或“語義聯想”根本行不通,它們拒絕被常規的認知模式所理解。
陳駿采取的是一種他獨創的、極其耗費心神的“多維映射解析法”。他首先需要將身心調整至絕對的沉靜狀態,靈臺空明,雜念盡消。隨后,將自身獨特的“弈”意催發到前所未有的精細入微之境。這股意念不再用于感知外部的“勢”,而是轉化為無數比發絲更纖細的“感知觸須”,如同最先進的高精度掃描探針,一絲不茍地“觸摸”、“掃描”玉璧表面每一個字符的每一道刻痕的深度、每一個轉折的角度、每一個弧線的曲率、乃至不同筆畫之間的微妙距離與能量殘留(如果有的話)。將這些極其龐雜的、屬于物理形態的數據信息,瞬間轉化為海量的、抽象的空間坐標點陣與拓撲邏輯關系數據流,如同奔騰的江河,洶涌地涌入他的識海,等待處理。
緊接著,便是整個過程中最艱難、也最核心的一步——調用他自身龐大的、經過龍虎山藏經洞洗禮的“知識庫”進行“模式匹配”與“邏輯推演”。他的大腦在此刻仿佛化身為一臺超越了時代局限的超級生物算陣,以前所未有的功率瘋狂運轉。他調動了自少林寺藏經閣啟蒙以來所閱無數的佛道典籍、諸子百家、醫卜星相中蘊含的古老智慧,尤其是龍虎山藏經洞中那些涉及上古云篆、天文星象、陰陽五行生克、奇門遁甲變化、乃至河圖洛書玄機的深奧知識體系;結合登島后細致觀察到的島民獨特習俗、神秘圖騰的象征意義、地底壁畫敘事的潛在邏輯鏈條、乃至大祭司意念傳遞中包含的某些關鍵“意象碎片”(如“創世”、“法則沖突”、“寂滅”);更關鍵的是,他不斷回溯、反芻之前接觸“天罰之石”能量時,所切身感知到的那一絲充滿“絕對寂滅”、“惰性”、“排斥一切生機”的異種法則特性——這無疑是理解這些文字背后所指涉的“規則”本質的最重要參照系和“解密密鑰”。
這是一個浩大如星空工程般的逆向解析與假設驗證過程。每一個陌生的字符,都可能對應著多種可能的釋義,需要結合其出現的上下文環境(盡管上下文本身也需要破解)、字符與字符之間的相對位置與組合關系、在玉璧不同區域的重復出現頻率、以及最關鍵的——與已知的“異種法則特性”以及推測的Aetherius文明理念進行擬合度驗證。陳駿的額頭不斷滲出細密的汗珠,太陽穴處的血管如鼓槌般劇烈跳動,識海中仿佛有億萬顆星辰在同時閃爍、碰撞、演算、試錯、修正。有時,為了確定一個看似基礎卻至關重要的字符的準確含義,他需要推演構建出數十種乃至上百種可能的意義分支模型,再根據玉璧上其他字符的極細微排列規律、壁畫中的對應意象、乃至能量感知的契合度等線索,如同抽絲剝繭般逐一排除偽解,最終鎖定可能性最大的那一個釋義。這過程對精神力的消耗是毀滅性的,他不得不每隔一兩個時辰就強行中斷推演,收斂心神,全力運轉《先天一炁功》的基礎心法,如同久旱的田地汲取甘霖般,艱難地恢復幾近枯竭的心神之力,然后再次投入那無邊無際的解析海洋。這感覺,如同在浩瀚無垠的沙漠中孤獨跋涉的旅人,偶爾遇到一小片綠洲,便貪婪地補充水分,喘息片刻,然后繼續面對前方更加嚴酷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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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展緩慢得令人絕望,如同愚公移山,精衛填海。最初幾天,他甚至無法理解任何一個完整的概念,只能憑借直覺和大量比對,勉強辨認出幾個在整個玉璧上出現頻率極高、結構相對穩定、可能代表著最基礎核心概念(如“存在是”(Esse)、“能量力”(Vis)、“規則律”(Lex)、“變化動”(Motus))的字符輪廓。巨大的挫敗感與對時間流逝的緊迫感,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神,不斷啃噬著他的耐心與信心。但他心志堅毅如百煉精鋼,深知此事關乎此界存亡絕續,絲毫急躁不得,唯有以超凡的耐心和毅力,用水磨工夫,一點點地向前推進,積跬步以至千里。
轉機發生在一個海霧特別濃重、天地間一片朦朧的清晨。當陳駿再次將全部心神聚焦于玉璧中心那個緩緩旋轉、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光線的暗色漩渦圖案時,他腦海中仿佛劃過一道撕裂迷霧的閃電!他猛地將這個漩渦的意象,與之前親身感知到的“天罰之石”能量那種“吞噬一切”、“趨向湮滅”、“歸于絕對虛無”的特性,以及大祭司意念中清晰傳達的“異界法則”(LexExtraneus)所代表的“終極寂滅”(Interitus)本質,深刻地聯系了起來。他大膽地提出一個核心假設:將這個漩渦圖案定義為一個最基礎的“規則算子”(OperatorLegis)或“法則基元”(PrimaLex),它象征著一種宇宙底層的、指向“終極靜止、熱寂與無序”(EntropiaUltima)的根本法則方向。
以此為至關重要的突破口,如同在迷宮般的密碼墻上找到了一把隱藏的鑰匙!許多原本如同天書般、毫無頭緒的字符組合,開始在這個核心“法則基元”的參照框架下,逐漸顯現出內在的邏輯關聯性和潛在的語法結構。他漸漸識別出一些重復出現的字符序列,似乎是在描述這種“寂滅”法則與其他基礎法則(很可能對應于此界原有的、代表“有序”(Ordo)、“生機”(Vita)、“演化”(Evolutio)的法則)之間的“相互作用”(Interactio)、“沖突”(Conflictus)、“侵蝕”(Corrosio)與“中和平衡”(Aequilibrium)的動態關系。玉璧上字符的排列組合,不再是無意義的裝飾或簡單的記敘,而更像是在書寫一道道冰冷的、揭示宇宙底層法則如何相互博弈、制衡乃至相互摧毀的“規則方程式”(AequatioLegis)或“宇宙代碼”,直指世界運行背后的殘酷真相!
他艱難地、“咀嚼”出了一些令人心神劇震的“規則短語”或“短句”的雛形:
“OrdocontrariusEntropiae”(秩序與熵增對立)——直指兩種根本法則的本質矛盾。
“LexNaturaeViolataetCorrupta”(自然法則被侵犯且已腐化)——深刻揭示了此界法則的殘缺與污染狀態。
“FragmentaLegisExtraneaeInhaerentia”(異界法則碎片殘留)——指向“天罰之石”及類似存在的本質。
“ConatusCreareOrdinemNovumAbsolutum”(嘗試創造全新絕對秩序)——點明Aetherius文明招致毀滅的終極野心。
“RuinaexSuperbiaetTemeritate”(毀滅源于傲慢與魯莽)——充滿無盡悔恨的、血淋淋的終極總結。
然而,隨著破解的深入,觸及到玉璧中記載的、描述“法則沖突”具體過程與細節的、更加復雜精妙的字符序列時,巨大的風險也隨之降臨。當陳駿嘗試去理解并模擬那些描述不同法則如何具體相互作用、能量如何轉換、秩序如何崩壞的過程時,他的識海再次遭到了猛烈沖擊!這次并非之前接觸實體能量時引發的、帶有精神污染的幻覺,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更加純粹的、針對智慧生命認知極限的沖擊——一種極度的“信息過載”(OverloadInformationis)與“邏輯悖論”(ParadoxumLogicum)沖擊!
他仿佛“看”到無數代表不同屬性、不同層級的法則符號(已非具體形象,而是純粹的抽象幾何結構)在虛空中以超越光速的方式瘋狂碰撞、組合、湮滅、衍生出無窮無盡、且彼此之間存在著根本性矛盾的可能性分支,每一個分支都指向一種截然不同的宇宙終局與物理規律。龐雜到無法想象的信息流和復雜到令人絕望的邏輯嵌套關系,如同維度跌落般的海嘯,猛烈沖擊著他固有的認知邊界,試圖將他的理性思維拉入一個由純粹抽象規則構成的、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因果律的、混沌的“邏輯迷宮”(LabyrinthusLogic?)之中。這種沖擊不帶有任何情感色彩或意志污染,卻更加致命,因為它直接挑戰的是智慧生命賴以理解、構建和預測世界的最基本邏輯框架與因果律信念。一旦心神失守,認知崩潰,后果可能不是簡單的瘋癲,而是思維本身的徹底“死機”(SystemaCollapsus)與“格式化”(Formatio),變成一個失去所有意識與認知能力的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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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陳駿猛地噴出一小口鮮紅的血液,臉色瞬間煞白如紙,身體不受控制地搖晃,險些從巖石上栽落。他強行以絕大的意志力切斷了與玉璧的深度精神連接,雙手死死按住如同要炸裂般的太陽穴,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與余悸。這玉璧中記載的,不僅僅是靜態的知識或歷史,更是直接指向世界底層運行規則的、“活”的、充滿危險活力的“規則代碼”(CodexLegis)本身!閱讀并理解它,就像是在直接窺視和解析宇宙的源代碼,其復雜程度、抽象層級以及其中可能蘊含的、超越當前邏輯體系的悖論,遠非尋常智慧生命的心智結構所能承受!
他癱坐在冰冷的巖石上,望著膝前那塊在晨曦下依舊溫潤、卻流動著詭異而深邃虹光的玉璧,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畏與凝重。破解之路,比他預想的還要兇險萬分。這不僅僅是智力與知識的較量,更是對生命體認知模式、邏輯根基乃至存在本質的極限沖擊。
但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恐懼與極度興奮的戰栗感,也悄然升起。他觸碰到的,是這個世界最深層、最核心、最真實的秘密邊緣。盡管只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但玉璧中已解析出的內容,已經隱約卻堅定地指向了“天道有缺”的根本癥結——那場導致Aetherius文明毀滅的浩劫,本質上是兩種根本性宇宙法則(創造秩序與趨向寂滅)的激烈沖突與深度污染。而當前世界的“天道”,正是這場恐怖沖突后留下的、極不穩定的、充滿漏洞與內在矛盾的“殘次品”或“緊急補丁”。
休息了整整一天一夜,輔以丹藥和深度冥想,陳駿才勉強從那次驚險的認知沖擊中恢復過來。他深刻認識到,以自己目前的心智算力與知識儲備,想要完全破解玉璧的全部奧秘,無異于螻蟻企圖理解星辰的運行,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每多理解一個字符,多解析一個“規則短語”,就可能離真相更近一步,離找到那理論上可能存在、實則渺茫至極的“修復”可能性更近一絲。
他果斷調整了后續的研究策略,放棄了不切實際的“速成”幻想,轉而采取“精讀深挖、循序漸進”的保守方式。每次只針對一個極小的、結構相對穩定、與其他部分關聯看似較弱的字符組合進行反復推演、多角度驗證,如同工匠雕琢美玉,確保每一步的理解都盡可能扎實、準確后,再小心翼翼地嘗試銜接、驗證下一個相鄰的字符或序列。進度變得如同冰川移動般緩慢,但每一步邁出,都更加堅實,對心智的負擔和風險也相對可控。
海風依舊不知疲倦地吹拂,日升月落,循環不息。陳駿如同一個最虔誠的苦行僧,又像一個最嚴謹的宇宙密碼破譯員,日復一日地枯坐在懸崖之巔,與那塊來自上古的玉璧進行著無聲而又兇險萬分的跨時空交流。他的眼眸深處,除了日益累積的疲憊,更多了一種洞察世情本質的深邃與近乎冷酷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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