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水師參將趙擎川的登船,如同在剛剛平息的血海之上,投下了一顆代表著鐵血秩序與不容置疑的權威的巨石。他帶來的親兵訓練有素,行動迅捷如風,迅速而有效地接管了“青鷂號”甲板的控制權。一部分士兵協助周老大和那些驚魂未定、傷痕累累的幸存水手們,將重傷員小心翼翼地抬到相對干凈的艙室進行緊急救治,撲滅船上幾處仍在陰燃的詭異綠色火焰;另一部分則如臨大敵,手持強弩勁弓,神情肅殺地散布在船舷四周關鍵位置,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硝煙尚未完全散去、漂浮著殘骸與血水的海面,防備著任何可能出現的反復或偷襲??諝庵校瑵庥舻没婚_的血腥氣、木材焦糊的嗆人味道、海風特有的咸腥以及某種類似硫磺燃燒后的刺鼻氣息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戰后特有的殘酷氣味。
趙擎川本人,則如同一尊由百煉精鋼鑄就的雕像,巋然不動地矗立在滿是血污、碎木和散落兵器的甲板中央。他身姿挺拔如松,深藍色的帝國軍官制服熨燙得一絲不茍,金色的肩章在陰沉的天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與周圍慘烈如同地獄繪卷般的環境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他那雙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眸,先是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般,快速掃過“青鷂號”上慘重的傷亡情況、嚴重受損的船體結構以及水手們臉上尚未褪去的驚恐與疲憊,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蹙起,流露出軍人的凝重。隨即,他的目光便如同兩把無形卻冰冷刺骨的探針,帶著審視與探究,牢牢鎖定在了被莎莉婭艱難攙扶著、氣息萎靡仿佛風中殘燭、但眼神深處卻依舊保持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深邃與平靜的陳駿身上,以及不遠處那個被粗大浸血纜繩捆縛得如同待宰牲畜、仍在間歇性劇烈抽搐、口中發出無意識嗬嗬怪聲、顯然精神已處于崩潰邊緣的海盜頭目。
“本將再問一次,”趙擎川的聲音并不高昂,卻帶著久經沙場磨礪出的鐵血威壓和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甲板上每一個人的耳中,甚至壓過了傷員的呻吟與海浪的拍擊聲,“爾等究竟是何人?隸屬哪家商號或船隊?為何會偏離帝國記錄在案的主要航道,出現在這片人跡罕至、危機四伏的海域?又因何故,會引來‘血骷髏’這等兇名昭著的巨寇,不惜出動主力艦隊進行如此規模的埋伏圍攻?”他的話語微微一頓,目光如炬,銳利地指向那名狀態詭異的俘虜,“還有此人,觀其形貌氣度,絕非普通嘍啰,爾等又是如何在其兇悍進攻下,將其生擒?且其狀態……似乎并非尋常傷勢所致?!彼膯栴}層層遞進,直指事件核心,顯然對“青鷂號”看似商船的身份、出現在此地的緣由以及能在那等絕境中支撐下來并擒獲頭目等一系列不尋常之處,充滿了深刻的懷疑與審視。畢竟,一艘看似普通的商船(盡管“青鷂號”經過特殊改裝,但外觀仍保留了商船的底子),竟能引來“海屠夫”卡薩多這等人物親自率精銳截殺,并且還在近乎必死的圍攻中支撐到水師來援,甚至生擒了一名看似地位不低、狀態卻如此詭異的海盜頭目,這本身就透著一股濃重的、不合常理的詭異氣息。
陳駿強忍著經脈因過度催谷及規則反噬而傳來的、如同被無數燒紅烙鐵反復灼燙般的劇烈灼痛,以及神魂深處因強行模擬異種能量頻率而導致的陣陣虛弱眩暈,在莎莉婭竭盡全力的攙扶下,艱難地、一寸寸地挺直了幾乎要散架的脊梁。他臉色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嘴唇因失血與干渴而布滿裂痕,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異常平靜,如同暴風雨過后沉寂的深海,迎向趙擎川那仿佛能洞穿一切偽裝的目光。他心念如電光石火般急轉,深知此刻局勢微妙,如履薄冰,絕不能透露半分關于“寂滅島”、“天罰之石”以及那神秘玉璧的真實信息,任何一絲泄露,都可能引來比海盜更加可怕、更加無法擺脫的麻煩,甚至殺身之禍。
“回稟將軍,”陳駿的聲音沙啞虛弱,氣息短促,卻努力保持著條理清晰,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力氣,“在下陳駿,乃一介海外行商,攜幾位同伴與伙計,此次出海,本為探尋海外稀缺貨殖商機。不料航行途中,遭遇遠超預估的猛烈風暴,為求一線生機,不得已偏離了慣常航行的海圖路線,誤入這片陌生海域,本想尋一島嶼暫避風浪,修補船只,豈料……竟誤打誤撞,陷入了這群兇徒早有預謀的埋伏圈套。至于此人……”他話語微微一頓,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那名仍在抽搐的俘虜,腦中飛速編織著既能解釋眼前困境、又能最大限度隱藏真相的合理說辭,“此獠確是兇悍異常,武藝高強,尤擅外門硬功,在接舷混戰中,連傷我數名忠勇弟兄,直逼在下而來。萬般無奈之下,在下只得動用家族秘傳的一種保命之術,乃是結合了獨門點穴手法與特制迷魂藥物的險招,于千鈞一發之際,傾盡全身殘余氣力,方險之又險地擊中其要害穴道,并輔以藥力,才將其制住。然此法對施術者自身精氣神損耗極大,有損根基,故而……在下亦是重傷之軀,幾近油盡燈枯?!彼擅畹貙⒛窃幃惸獪y、直接沖擊精神本源的規則模擬之力,歸結為江湖中較為罕見但并非不存在的“點穴”和“迷藥”,并將自己嚴重的傷勢歸因于施展這種“秘術”所必須付出的慘重代價,這番說辭聽起來合情合理,暫時掩蓋了規則層面的駭人秘密,也解釋了他為何如此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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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擎川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在陳駿臉上來回掃視,顯然并未全信這番說辭。商船之說過于牽強,哪家尋常商船的水手能有如此血性和韌性,在“血骷髏”主力艦隊狂風暴雨般的猛攻下支撐如此之久而不潰散?那俘虜此刻詭異的狀態,瞳孔渙散、意識混亂、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也絕非普通點穴迷藥所能造成,倒更像是……中了某種極其惡毒邪門的咒術或是精神攻擊。但他城府極深,并未立刻出言戳穿,只是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語氣冰冷道:“點穴?迷藥?倒是些江湖下九流的伎倆,聞所未聞有此等奇效。此人狀態詭異,非比尋常,需嚴加看管,不得有誤。爾等隨船一干人等,身份不明,遭遇蹊蹺,皆有待詳查。你,”他抬手指向陳駿,目光如刀,“傷勢沉重,可允軍醫先行診治,但需在監視之下,不得離開本將視線范圍。待本將清理完戰場,肅清殘敵,再行細細盤問核查?!闭f罷,他略一揮手,兩名一直待命、神色嚴謹的隨軍醫官立刻上前,看似要為陳駿診治傷情,實則站位巧妙,隱隱形成了監視與控制之勢。
“將軍,”陳駿見狀,心知時間緊迫,一旦俘虜被軍方正式接管,再想接觸并獲取核心情報將難如登天,他必須搶得先機!他強提一口氣,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急切與擔憂,“此人……觀其脈象氣息,混亂不堪,意識渙散,似有癲狂崩潰之兆,恐……支撐不了太久。其所知曉的情報,或許不僅關乎‘血骷髏’海盜之動向,更可能牽扯到某些……危害帝國海疆安危、乃至更大的陰謀??煞瘛菰谙聭{借些許粗淺醫術以及對那迷藥藥性的了解,先行嘗試問詢一二?或許能趁其神智尚未完全湮滅前,撬開其口,獲取些許緊要信息?以免錯失良機?!彼仨殦屧谲姺椒爆嵍降膶徲嵆绦蜷_始前,從這頭目瀕臨崩潰的意識中,挖出關于那個黑袍面具人及其背后神秘勢力的關鍵信息!
趙擎川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沉吟不語,銳利的目光再次在陳駿那看似虛弱卻目光堅定的臉龐,與那名狀態詭異、仿佛隨時會徹底瘋癲或死去的俘虜之間來回掃視。他身為高階將領,自然看出這俘虜狀態異常,絕非尋常拷打或訊問手段所能奏效,搞不好還會適得其反,令其速死。眼前這自稱商人的年輕人,雖身份可疑,言辭多有保留,但那份臨危不亂的鎮定、擒獲頭目的詭異手段,以及此刻表現出的、超乎尋常的冷靜與判斷力,都顯示其絕非等閑之輩?;蛟S……他真有什么非常手段?權衡片刻,考慮到情報可能具有的極高價值,他微微頷首,沉聲道:“既如此……可。本將便在此旁觀。你且試之,但需謹記,若有任何不軌之舉,或意圖損毀人證,休怪本將軍法無情!”最后四字,蘊含著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席卷而過。
陳駿心中一凜,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也是行走在刀尖上的冒險。他在莎莉婭擔憂的目光和軍醫警惕的注視下,緩緩挪動到那名被捆縛得像粽子一樣、癱在血泊中不時抽搐的海盜頭目身前約五尺處,艱難地盤膝坐下。那頭目光頭锃亮,滿臉橫肉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那道猙獰的交叉刀疤更顯可怖。他雙眼翻白,瞳孔渙散無光,口中涎水混合著血沫不受控制地流淌,強壯的身體如同被無形電流擊中般劇烈痙攣,顯然精神意志已處于徹底崩碎的邊緣。
陳駿示意莎莉婭和軍醫再退后幾步,為自己留出些許空間。他深吸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強行壓下體內翻騰不休、幾近失控的氣血,將殘存的心神之力高度凝聚、壓縮,如同將散亂的絲線擰成一股堅韌無比的細繩。他不敢再動用那危險至極、反噬劇烈的規則模擬之力,而是將全部殘存的“弈”意催發到極致,化作無數道極其精微、無形無質卻敏銳無比的感知觸須,小心翼翼地、如同最頂尖的竊賊般,探向海盜頭目那如同被狂風暴雨肆虐過、充滿了無盡痛苦、恐懼與混亂碎片的精神意識邊緣。他要嘗試進行一種極其兇險、近乎禁術的“意識滲透”(PenetratioMentis)與“碎片信息提取”(ExtractioFragmentorum),這無異于在即將崩塌的精神廢墟中,尋找可能記載著重要信息的、殘破的羊皮紙碎片。
這個過程遠比肉搏廝殺更加兇險萬倍,是純粹精神層面的兇險博弈。稍有不慎,施術者不僅可能一無所獲,甚至極可能被對方意識中殘留的瘋狂意念、痛苦記憶以及那詭異能量污染所反噬,輕則神魂受損、意識混亂,重則可能被拖入對方的精神深淵,同歸于盡。陳駿的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太陽穴處的血管如同擂鼓般劇烈跳動,識海因過度負荷而傳來陣陣針扎般的刺痛與眩暈感,但他眼神依舊專注如磐石,意志堅如鋼鐵。
他的“弈”意觸須,如同最高明的精神外科醫生手中的顯微手術刀,極其謹慎地避開了意識表層那些無意義的痛苦嘶嚎、戰斗場景的回放碎片以及混亂無序的情緒浪潮,艱難地、執著地向記憶宮殿的更深處、那些被某種強大力量封鎖或隱藏的區域探索。他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畫面:血腥的劫掠狂歡、堆積如山的財寶、對“海屠夫”卡薩多既畏懼又崇拜的復雜眼神……但在這些記憶碎片之下,他敏銳地感知到,存在著一道無形的、散發著冰冷死寂氣息的精神枷鎖(VinculumMentis),如同最堅固的保險庫大門,牢牢封鎖著更深層的核心秘密。這道枷鎖的能量氣息,與那日海盜旗艦上黑袍面具人所散發出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隱隱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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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猶豫了!陳駿心一橫,將“弈”意催發到自身當前所能承受的極限,意念高度凝聚,如同將全部精神力鍛造為一根最纖細、最尖銳、卻蘊含著無與倫比穿透力的“靈魂冰錐”(StilusAnimae),瞄準了那道精神枷鎖上因海盜頭目自身精神崩潰而顯現出的、一絲極其微不可察的裂紋薄弱點,猛地“刺”了過去!他并非依靠蠻力強行突破,那只會引發枷鎖的劇烈反噬甚至自毀程序,而是極其精妙地模擬出一種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源自之前那縷偽異種法則的混亂、死寂波動的“頻率共鳴”(ResonantiaFrequentialis),試圖“欺騙”或“誘導”那道枷鎖,讓其產生短暫的“識別錯誤”或“權限松動”!
“呃啊啊啊——!”海盜頭目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刺激,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恐懼與某種褻瀆感的凄厲慘嚎,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一條被扔上岸的魚,眼珠暴突,幾乎要掙脫眼眶的束縛!
就在這劇烈到極致的精神沖擊與枷鎖松動的剎那,幾個破碎卻關鍵無比的音節、意象碎片,如同被炸開的藏寶箱中飛濺出的染血珍珠,猛地沖入了陳駿高度集中的感知領域!
他“聽”到了——幾個充滿了狂熱、虔誠乃至癲狂意味的音節,在一個昏暗、宏大、回蕩著詭異頌唱聲的殿堂中反復回響:“凈化……(Purificatio)……必須凈化……一切異端(HaereticusOmnis)……褻瀆天道(OrdoNaturalisProfanatus)……”
他“看”到了——一個模糊卻令人極度不適的符號,散發著慘白色的幽光:一個仿佛由活體荊棘纏繞而成的、殘缺不全的、瞳孔處是一片虛無的眼球!(OculusImperfect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