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的最后一道余暉,如同垂死巨獸淌下的粘稠血淚,掙扎著漫過荒僻山坳的嶙峋巖脊,將斑駁的光影投射在蜷縮其間的幸存者們身上,拉出一道道扭曲、細長、仿佛刻印在大地傷痕上的絕望剪影。短暫的、近乎虛脫的喘息之后,冰冷刺骨的現實感便如同無聲的潮水,迅速淹沒了那一點點劫后余生的微弱慶幸,沉重的壓力幾乎要壓垮每個人的脊梁。清點下來,僅存的十八人,無一不是傷痕累累,氣息奄奄,如同風中殘燭。丹藥早已在連番惡戰中消耗殆盡,丹田氣海近乎枯竭,經脈中傳來的陣陣撕裂般的空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們瀕臨極限的處境。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草藥的苦澀味,以及一種更深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與絕望。玄誠子道長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盤膝坐在昏迷不醒的張彪身側,指尖捻著三根細如牛毛、卻閃爍著微弱金光的“定魂安神針”,正以自身所剩無幾的純陽真元,配合玄妙針法,全力封堵、逼退那縷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張彪心脈生機的詭異詛咒黑氣,蠟黃的臉上汗出如漿,道袍后背已被浸透。其余人或倚靠巖壁艱難運功,試圖凝聚起一絲游絲般的真氣,或強打精神,警惕地注視著山坳外每一絲可疑的風吹草動,驚弓之鳥般的緊張氛圍令人窒息。
陳駿背靠著一塊冰冷粗糙的巨巖,綰綰臨別前塞入他口中的那枚紫色靈丹所化的溫和藥力,仍在持續不斷地滋養修復著他那布滿裂痕、近乎崩碎的經脈與神魂,帶來一絲絲微弱的暖意與生機。然而,連續數次超越極限、近乎燃燒本源般催動“弈”意,去對抗、解析那遠超他當前境界所能承受的“九幽鎖靈大陣”規則脈絡,所帶來的那種深入骨髓、觸及靈魂本源的恐怖反噬與透支性疲憊,絕非區區丹藥能夠在短時間內彌補。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得不見血色,眉宇間凝聚著一股散不去的沉重與虛弱,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燃燒著兩簇冰冷而極度清醒的火焰,仿佛能洞穿眼前的黑暗,看到更遠處潛伏的危機。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推演、復盤,從“墜星崖”峽谷入口那看似巧合的“偶遇”與“情報”,到吳淵恰到好處的叛變與誘敵深入,再到那精心布置、威力絕倫的“九幽鎖靈大陣”與最后玉石俱焚的“萬魂寂滅血祭”……“凈世教”此番展現出的狠辣果決、算計之深、布局之周密,以及其所掌控的、那種迥異于尋常武道、直指規則本源的恐怖力量,都讓他從心底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更可怕的是,對方似乎對他們的動向、甚至對他陳駿本人所擁有的“鑰匙”以及其可能帶來的“威脅”,都有著超乎想象的了解與重視,這絕非偶然,背后必然隱藏著更深的陰謀與更龐大的網絡。
“此地……絕不可久留。”陳駿的聲音打破了山坳中令人窒息的死寂,因虛弱和干渴而異常嘶啞,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清晰與決絕,瞬間吸引了所有幸存者的目光。“‘凈世教’此番在‘墜星崖’折損了不少人手,更被我們當眾撕破了臉皮,以他們那極端偏執、睚眥必報的行事風格,隨之而來的報復必將如影隨形,且手段只會更加酷烈、更加迅疾、更加不計代價!我敢斷言,以此處為中心,方圓數百里內,恐怕早已布滿了他們的暗哨眼線,張開了一張無形的大網。我們如今一行人,目標太大,傷勢沉重,行動遲緩如同老嫗,若聚在一起集體行動,無異于黑夜中的火炬,是移動的活靶子,被他們精銳力量追上、再次合圍剿殺,只是時間問題。”
他的分析如同冰冷的刀子,剖開了血淋淋的現實,讓每個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張彪即使在昏迷中,眉頭也因身體的劇痛與詛咒的侵蝕而緊緊鎖著。玄誠子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眼中充滿了血絲與難以化開的凝重,聲音干澀:“陳師侄所言,字字驚心,確是老成持重之見。然則,如今天下雖大,烽煙四起,何處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龍虎山乃我道門根本重地,陣法森嚴,但經此一役,山門虛實、防御強弱恐已暴露無遺。此時若貿然返回,是否會正中對頭下懷,自投羅網?此其一。再者,我等傷勢,尤其是張彪施主體內那詭異詛咒,非尋常丹藥醫術可解,需極其高明的醫道圣手與靜謐安全之地長期調養,倉促趕路,恐傷勢惡化,回天乏術。”
“所以,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主動求變,兵分兩路!”陳駿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或絕望、或迷茫、或帶著最后一絲期盼的臉龐,最終定格在玄誠子和掙扎著靠坐起來的趙乾身上,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一路,由玄誠子師兄為主導,趙乾兄弟為輔,挑選傷勢最重、行動最為困難的幾位同道,包括張大哥,立刻動身,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最隱蔽的路徑,前往嵩山少林寺!”
“少林寺?”此言一出,不僅趙乾等人面露愕然,連玄誠子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少林寺雖為武林泰山北斗,千年古剎,底蘊深厚,但歷來閉門清修,持身中正,極少主動卷入江湖紛爭,尤其涉及此等看似正魔糾纏、牽扯巨大的漩渦,更是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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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正是少林。”陳駿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內翻涌的氣血,目光沉靜,條分縷析地解釋道,其冷靜與條理讓眾人不自覺信服,“其一,少林寺傳承千載,醫、武、禪三學并重,寺中不僅有精通《易筋經》、《洗髓經》可易筋換髓、起死回生的醫道圣手,更有修行精深、可祛除外邪、安魂定魄、化解心魔的無上佛法,或可有望化解張大哥所中之詭異詛咒,助諸位重傷的同道盡快穩定傷勢,恢復元氣。其二,少林地位超然,向來與世無爭,寺規森嚴,乃天下公認的佛門凈土。‘凈世教’即便再如何猖狂無忌,短期內也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輕易大舉進犯這等擁有深厚底蘊、信徒眾多的佛門圣地,這可以為我們爭取到至關重要的喘息與療傷之機。其三,也是最重要、最具長遠眼光的一點,”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重的使命感,“經‘墜星崖’一役,‘凈世教’所圖謀的,已絕非簡單的江湖仇殺或一城一地的得失,其展現出的力量與野心,關乎的是整個天下的氣運走向,是席卷一切的浩劫!此非我一門一派所能獨力抗衡!必須聯合一切可聯合之力量,凝聚天下正道之心!少林寺乃正道翹楚,千年威望,若能說動當代方丈證道大師與寺中諸位高僧,認清‘凈世教’之危害,以其威望登高一呼,聯合武林各大門派,共抗此燎原邪火,方是遏制其勢、尋得一線生機的長久之計!玄誠子師兄德高望重,言辭懇切,趙乾兄弟沉穩干練,心思縝密,由你們攜‘墜星崖’之戰的血證與情報前往,陳明利害,或有一線希望說服少林出手,挽此狂瀾!”
玄誠子聞言,沉吟良久,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緩緩頷首,拂塵輕擺:“陳師侄思慮之深遠,布局之精妙,老道拜服。此言確實切中肯綮。少林雖避世,然佛家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乃其根本宏愿。值此天地傾覆、蒼生倒懸之危局,想必佛前青燈之下的高僧大德,亦不會全然坐視不理。老道雖法力低微,亦愿舍此殘軀,前往嵩山,竭盡全力,陳說利害,以期促成正道聯盟。只是……”他話鋒一轉,目光飽含擔憂地看向陳駿,“這另一路……師侄又有何打算?莫非你要……”
陳駿迎著玄誠子及眾人瞬間聚焦而來的目光,深吸一口氣,緩緩站直了身體。盡管因虛弱和傷勢,他的身形微微晃動,需要用手暗暗撐住巖壁才能站穩,但他的脊梁卻挺得筆直,如同暴風雨中寧折不彎的青松,目光堅定地投向山坳之外那逐漸被濃重暮色吞噬的、危機四伏的崇山峻嶺:“另一路,由我獨自一人行動。”
“不可!萬萬不可!”
“陳大哥!你傷勢比我們還重!豈能孤身犯險!”
“陳公子,三思啊!你若有事,我等……我等如何向天下交代?!”
陳駿的話音剛落,阿蠻、趙乾以及幾名尚能開口的弟子立刻激動地出聲反對,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深切的憂慮。
陳駿抬起微微顫抖的手,虛按一下,一股無形的、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氣勢暫時壓下了眾人的勸阻之聲。他的聲音平靜得出奇,卻蘊含著鋼鐵般的意志:“正因為我身負那‘凈世教’不惜發布‘天地共鑒’追殺令也要除之而后快的‘鑰匙’,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我獨自一人行動,目標最小,身形最為靈活,可選擇的路線與策略也最多。我可以主動選擇暴露行蹤,制造足夠大的動靜,將追捕我們的主要力量、尤其是那些最難纏的高手與術士的注意力,盡數吸引到我這一路來。如此一來,便能最大程度地為你們前往少林寺爭取到寶貴的時間與相對安全的通道。此為其一,亦是當前形勢下,保全大多數人性命的無奈之舉,亦是必要之策。”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寫滿焦慮與不解的面孔,繼續沉聲道:“其二,也是更為關鍵、關乎長遠的一步。我們對‘凈世教’的了解還遠遠不夠!他們的真正目的、核心力量、那詭異力量的源頭、以及他們與上古秘辛、‘異界法則’的關聯,我們都如同霧里看花。被動防御,東躲西藏,終是下策,只會被他們一步步蠶食殆盡。我必須趁此機會,化明為暗,主動出擊!去探尋、去挖掘那些可能隱藏在歷史塵埃、險地絕境、或是某些……意想不到的人或勢力之中的線索與答案。或許,破解當前死局的關鍵,甚至反擊的契機,就藏在某處不為人知的遺跡,或是某個被遺忘的記載之中。”他的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決絕而危險的光芒,顯然,這個“獨自探尋”的計劃,絕非簡單的逃亡,而是蘊含著極大的風險與不確定性,甚至可能主動踏入更深的陷阱。
“可是陳大哥!你一個人太危險了!讓我跟著你!至少有個照應!”阿蠻猛地站起身,虎目含淚,激動地吼道,不顧自己肋間傷口崩裂滲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