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六,黃昏。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下,最后一抹慘淡的夕光被翻滾的濃云徹底吞噬,天地間提前陷入一片昏昧。凜冽的朔風卷著細密堅硬、如同鹽粒般的雪沫,從運河空曠的水面上呼嘯而來,抽打在臉上,帶來針刺般的疼痛。寒氣無孔不入,穿透單薄的衣衫,直侵骨髓。漕幫分舵在暮色與風雪中,顯得格外冷清肅殺,白日的喧囂早已散盡,唯有幾盞氣死風燈在檐下?lián)u晃,投下飄忽不定、鬼火般的光暈。
陳駿是最后一個離開記賬棚的。他仔細地檢查了門窗,將那把冰冷的銅鎖反復確認鎖牢,這才緊了緊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根本擋不住寒氣的青色舊衫,將脖頸盡可能縮進豎起的領口里,呵出一口迅速消散的白霧,踏上了返回住處的那條熟稔路徑。
連日來高度緊繃的神經(jīng),以及對那場“即將到來的風波”的隱憂,如同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比這嚴冬的寒意更令人窒息。張彪那句“少在外走動”的警告,他時刻不敢或忘。因此,他刻意選擇了這條最為偏僻、骯臟的背街小巷。巷道狹窄得僅容兩人側(cè)身而過,兩側(cè)是高聳的、斑駁脫落的院墻,墻根堆積著凍硬的垃圾和穢物,散發(fā)出陣陣若有若無的酸腐氣味。平日里,除了幾只翻找食物的野狗和傾倒夜香的雜役,罕有人跡。這條路雖然污穢難行,卻能最大程度地避開可能存在的窺探與麻煩。
巷子里沒有燈火,唯有兩側(cè)高墻頂端積雪反射的、極其微弱的慘白天光,如同吝嗇的鬼火,勉強勾勒出腳下坑洼不平、結(jié)了一層薄冰的石板路輪廓。寒風在狹窄的巷道里加速穿行,發(fā)出凄厲嗚咽般的尖嘯,卷起地上的碎雪、塵土和枯葉,形成一個個小小的、冰冷的旋渦。四周死寂得可怕,只能聽到自己踩在薄冰和積雪上發(fā)出的、細微而清晰的“嘎吱”聲,以及心臟在胸腔里因緊張而沉重快速的擂動聲。
陳駿走得很快,步履匆忙而輕捷,并非僅僅因為刺骨的寒冷,更源于一種源自本能的不安。他總覺得,在這片被陰影和風雪籠罩的死寂深處,似乎潛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危險,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殺氣。他盡力將呼吸放得輕緩綿長,全身的感官卻提升到極致,耳朵豎得筆直,如同最警覺的夜行動物,捕捉著風中任何一絲不和諧的聲響,眼睛的余光不斷掃視著兩側(cè)墻壁的陰影和前方的拐角。
就在他即將走到巷道中段、一處因年久失修而塌陷了半邊、門楣上還殘留著模糊不清字跡的廢棄門樓陰影下時,異變陡生!
正前方,巷道那個近乎直角的轉(zhuǎn)彎處,毫無征兆地,如同鬼魅般閃出兩條黑影,一左一右,如同兩道憑空出現(xiàn)的鐵閘,恰好封死了前行的去路!他們的出現(xiàn)悄無聲息,與昏暗的環(huán)境幾乎融為一體!幾乎在同一瞬間,身后也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如同落葉觸地般的聲響,第三條黑影如同從地底鉆出,徹底堵住了退路!
三人皆是一身緊束利落的玄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雙在昏暗中閃爍著冰冷、漠然寒光的眼睛。他們現(xiàn)身的速度快得驚人,動作協(xié)調(diào)一致,站位精準,顯然是早有預謀,在此設伏多時,對地形了如指掌!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氣息,沉穩(wěn)、內(nèi)斂,卻帶著一股經(jīng)過血腥洗禮的凌厲煞氣,絕非漕幫底層那些氣息浮躁、只會仗勢欺人的幫眾可比,更像是經(jīng)過嚴格訓練、精于合擊搏殺的專業(yè)人士!
陳駿的心臟瞬間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緊,驟停一瞬,隨即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胸骨!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逆流凝固!他最擔憂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沒有一絲征兆!
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絲遲疑,甚至連一個眼神交流都無需。正前方左側(cè)那名蒙面人,身形猛地一矮,腳下步伐詭異一滑,如同貼地游走的毒蛇,悄無聲息地直撲陳駿下盤,雙手成鷹爪之形,指風凌厲,帶著破空微響,直取他的腳踝關(guān)節(jié),意圖明確狠辣,是要先廢掉他的行動能力!右側(cè)那人則如同獵豹撲食,身形在同一瞬間暴起,一記凌厲的手刀帶著撕裂空氣的短促尖嘯,狠辣無比地劈向陳駿的頸側(cè)動脈,招式簡潔高效到了極致,意在瞬間致暈,喪失反抗之力!
前后夾擊,配合默契到了天衣無縫的程度!出手就是擒拿要害、控制行動的殺招!而且,這招式路數(shù),迅捷、狠辣、精準,不帶任何花哨,絕非漕幫常見的粗淺拳腳,更像是軍中捕俘或者專業(yè)殺手慣用的路數(shù),講究的是一擊制敵,絕不給目標任何喘息之機!
電光石火之間,陳駿根本來不及思考對方來歷、目的。求生的本能,以及這大半年來在危機四伏環(huán)境中磨礪出的、近乎野獸般的對危險的預知,驅(qū)使著他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在對方肩頭微動、即將發(fā)力的前一刻,他已憑借那股毛骨悚然的危機感,以及身體對氣流細微變化的感知,猛地向右側(cè)——也就是那個塌陷門樓形成的、堆滿碎磚爛瓦的狹窄陰影死角——全力撲倒!這是一個極其狼狽、卻也是唯一可能避開合擊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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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啦!”凌厲的指風幾乎是貼著他的小腿褲腳掠過,結(jié)實的粗布應聲撕裂,皮膚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那記狠辣的手刀也幾乎是擦著他的耳廓劈空,帶起的勁風刮得他臉頰生疼,耳中嗡嗡作響!
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第一波致命的合擊!陳駿就著撲倒的狼狽姿勢,不顧一切地向前翻滾,試圖利用門樓塌陷形成的雜物堆作為暫時的掩體。碎磚和凍土硌得他渾身生疼。然而,對方顯然訓練有素至極,一擊不中,毫不停滯,變招快如鬼魅!身后那名堵截者如影隨形般無聲貼近,一記低掃腿帶著惡風,狠狠踢向陳駿滾動中的后心!這一腳若是踢實,足以讓他脊椎斷裂!
陳駿只覺背后一股巨力傳來,如同被重錘擊中,喉頭一甜,整個人被踢得向前飛撲出去,“砰”地一聲重重撞在冰冷堅硬、布滿棱角的斷墻殘垣上,五臟六腑仿佛瞬間移位,劇痛鉆心,眼前金星亂冒,一口逆血涌上喉嚨,又被他強行咽下,滿嘴都是腥甜之氣!
根本不給任何喘息之機!三名蒙面人如同配合默契的狼群,瞬間合圍上來,將他困在墻角!招式不再追求一擊致命,而是變成了更加凌厲、更加密集、如同狂風暴雨般的擒拿手法!抓腕、反關(guān)節(jié)、鎖喉、踩膝……攻勢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招招不離關(guān)節(jié)要害,手法老辣精準,意圖再明顯不過——他們要活捉他!要將他徹底制服,卸掉所有反抗能力,生擒活拿!
陳駿咬緊牙關(guān),牙齦幾乎咬出血來,憑借著一股頑強的求生意志,在這狹小得如同囚籠的空間里拼命躲閃、翻滾、格擋。他沒有系統(tǒng)的武學根基,體內(nèi)那絲微弱得可憐的氣感在如此劇烈的搏殺中毫無用處,只能依靠本能和過往觀察,笨拙地模仿著記憶中那“酒癡”看似踉蹌、實則暗合玄妙至理的閃避步法,結(jié)合自身對身體極限的壓榨,做出各種狼狽不堪、卻往往能在間不容發(fā)之際避開關(guān)鍵擒拿的動作。他抓起地上的碎磚、凍土塊、甚至折斷的木棍,胡亂擲向?qū)Ψ降拿骈T和要害,試圖干擾視線,制造混亂,但都被對方輕易格開或閃避,如同螳臂當車。
實力的差距如同天塹!對方三人,任何一個的身手、力量、速度都遠在他之上,更何況是三人天衣無縫的合擊?不過短短十幾次呼吸之間,陳駿的左臂已被反擰到背后,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劇痛鉆心;右腿膝蓋窩接連遭受重擊,讓他幾乎跪倒在地;脖子上也被一記凌厲的掌刀邊緣切中,雖然未徹底昏迷,但也眼前發(fā)黑,呼吸困難,視線開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