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也搖頭:“意念再強,經絡不通,氣憋在里面,反而容易出岔子,走火入魔。通路還是根本。”
小道童被眾人連番反駁,尤其聽到“空談”、“魔障”的字眼,小臉漲得通紅,激動地站起來:“就是意為主導!這是上乘丹法的根本!你們……你們不懂真法!祖師爺的法訣不會錯!”他年紀小,修為淺,在眾人質疑下,有些氣急敗壞,卻又拿不出更深奧的理論反駁,只能重復師門教條。
眼看爭論陷入僵局,小道童孤立無援,場面有些尷尬。一直靜坐觀察的陳駿,心中卻是波瀾漸起。這些爭論,雖然粗淺,卻觸及了修煉最核心的理念。他聯想到前世所學的生理學知識:大腦中樞神經發出指令(類似“意”),通過神經傳導(類似體內更精微的“氣”的快速傳遞?或經絡的一部分功能?),引起肌肉收縮、心臟泵血加速等生理反應(“氣”的宏觀表現和“血”的運行加速)。這是一個復雜的、系統性的聯動過程,絕非簡單的線性因果關系。或許,可以嘗試用一個更復雜的模型來解釋?
他見那小道童眼看要下不來臺,而眾人爭論又停留在非此即彼的層面,便深吸一口氣,清了清嗓子,用平和而清晰的聲音開口,打破了僵局:“諸位前輩,小子冒昧插言。方才聆聽諸位高見,受益匪淺。小子有個不成熟的猜想,關于這氣血運行之理,或許……并非簡單的誰先誰后、誰主誰次,而是一個更復雜的系統聯動過程?”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略顯嘈雜的堂屋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包括那位一直閉目捻動佛珠的老僧,也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看向陳駿,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探究。那小道童也看向他,眼中帶著一絲被解圍的期待和疑惑。
陳駿感受到聚集而來的目光,壓力陡增,但心神卻愈發沉靜,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道:“諸位所言,皆有其理。如同幾位盲人各摸大象一隅,所言俱是實情,卻非全貌。”
他嘗試用一個更復雜的比喻來闡釋:“小子曾觀大江行船。一艘巨艦欲破浪前行,需諸多條件協同:首先,需有浩瀚江水(如同人體氣血,是根基載體);其次,需有深廣通暢的航道(如同經絡系統,是通行之路);再次,需有驅動巨艦的動力之源,或是風帆借天地之風(如同修煉引動外界靈氣?),但更穩定可靠的,是艦船自身的輪機艙,燃燒燃料,產生蒸汽,推動渦輪(這動力系統,可視為‘氣’的生成與轉化機構?)。然而,僅有這些還不夠。”
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小道童身上:“艦船欲往何處去?何時加速?何時轉向?需有船長在駕駛室,依據海圖、羅盤,發出清晰指令(這便是‘意’的指引與決策)。指令通過傳令鐘、電話線(可理解為體內精微的聯絡系統,類似‘經別’或更細微的‘絡脈’?),瞬間傳至輪機艙(氣之根源),輪機工收到指令,加大馬力(氣隨意動,加速運轉),蒸汽澎湃,推動渦輪(氣行加速),帶動螺旋槳擊水(宏觀上的‘氣’推動‘血’行?),巨艦方得以前行。在這個過程中,船長的指令(意)是開端和方向,動力系統的響應(氣動)是執行和能量保障,江水的承載(血)是基礎,航道的通暢(經絡)是條件。它們幾乎在瞬間協同完成,缺一不可,且相互影響。指令錯誤,可能觸礁(走火入魔);動力不足,船行緩慢(氣弱血滯);航道阻塞,寸步難行(經絡不通);江水枯竭,一切皆空(氣血虧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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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總結道:“故而,小子淺見,或許不必執著于‘意、氣、血、經絡’孰先孰后、孰主孰次。它們更像是一個精密協作的整體系統。不同的修煉法門,或許只是側重點不同:有的重‘意’之凝練純凈、洞察入微(如修神),以求指令精準;有的重‘氣’之渾厚磅礴、生生不息(如練氣),以求動力充沛;有的重‘經絡’之寬闊堅韌、暢通無阻(如打通周天),以求運行高效;有的重‘血’之充盈純凈、濡養周身(如煉體),以求根基牢固。但最終,高深的境界,恐怕都需追求整個系統的和諧、高效與統一。意動則氣機瞬應,氣行則血流加速,無所滯礙。而非割裂開來,爭論誰是第一因。”
陳駿這番話,雖然沒有使用任何現代科學術語,但試圖用“巨艦航行”這個更為復雜的系統模型,來解釋一個涉及神經、內分泌、循環、能量代謝的綜合性生理過程,強調了系統的整體性、動態關聯性和協同性。這在這個普遍傾向于經驗性、模糊性、甚至帶有神秘主義色彩描述的世界里,無疑是一種前所未有、極具邏輯深度和說服力的思路。
堂屋內陷入了一片奇異的寂靜。火塘中木柴爆開的噼啪聲顯得格外刺耳。那老農張大了嘴巴,眉頭緊鎖,似乎在努力理解“輪機艙”、“螺旋槳”這些陌生詞匯背后的含義。落魄文士眼中精光爆閃,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劃動,喃喃低語:“系統聯動……協同……整體……妙!此喻大妙!直指本源!”李掌柜也露出豁然開朗又深感震撼的表情,不再執著于“經絡唯一”。
而那位小道童,徹底愣住了。他原本期望陳駿能支持“意”的重要性,卻沒想到對方構建了一個如此復雜、將“意、氣、血、經絡”全部包容進去、并闡明了其間動態聯系的宏大框架。在這個框架下,“意”的啟動和指引作用得到了肯定,但不再是孤立的、至高無上的存在,而是系統的一部分。他想反駁,卻發現師門那句簡單的“意到氣到”的教條,在這個更完備、更符合邏輯的系統模型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簡陋,根本無法撼動分毫。他張了張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終頹然坐回凳子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啞口無言。他輸了,不是輸在口才,而是輸在了認知的維度上。
就連那位始終沉默的老僧,捻動佛珠的手指也徹底停了下來,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陳駿,這一次,那目光中不再是淡淡的驚異,而是一種深沉的、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透的審視,良久,才緩緩閉上,但空氣中仿佛留下了一絲無形的漣漪。
柳彥坐在一旁,嘴角那抹習慣性的淡然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專注的、帶著強烈探究意味的目光,緊緊鎖定著陳駿,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審視一個巨大的謎團。
這場因基礎理念而起的爭論,因陳駿一番超越時代、基于系統論和生理學邏輯的闡釋,而徹底改變了走向。無人能再簡單地堅持自己原先的片面觀點。陳駿并未感到絲毫得意,反而心中凜然。他意識到,自己這番“離經叛道”的言論,可能帶來的影響,遠非一次簡單的辯論勝負那么簡單。這或許是一把雙刃劍,既能展現價值,也可能引來更深的窺探與危險。但他也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這種迥異于常的、理性與系統性的思維方式,或許才是他在這個神秘而危險的世界中,最核心的、也是唯一的依仗。前路,似乎因為這次理念之爭,而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莫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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