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風言風語,如同鄞州郡城上空聚散無常的烏云,時而翻滾咆哮,時而淅淅瀝瀝,卻終究未能化作傾盆暴雨,直接澆淋到清微觀的山門之上。這固然得益于玄塵道長無形的威望與清微觀數(shù)百年的底蘊,使得那些心懷叵測之輩不敢過于放肆,但更重要的,是身處漩渦中心的陳駿,以一種近乎絕對的沉靜,將所有的喧囂與紛擾,隔絕于自身心門之外。他并非麻木,也非逃避,而是以一種“弈”者超然物外的姿態(tài),將這場輿論風波,視作棋局中對手試圖擾亂己心的一步“閑棋”或“欺著”,若因此而心浮氣躁,方寸大亂,便正中其下懷。
于是,在郡城各色人等或嘲諷、或惋惜、或猜疑的目光中,陳駿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公眾視野,如同水滴融入深潭,再無波瀾。他并非真正的隱居,而是進入了一種更深層次的“潛修”狀態(tài)。這狀態(tài),并非簡單的閉門不出,而是一種全身心沉浸于武道探索與道法求索的忘我境界。他將外界的貶損與非議,巧妙地轉化為錘煉心性的“磨刀石”,將所有的精力與時間,都投入到對自身“弈”境的鞏固、以及對清微觀更深層底蘊的汲取之中。
他的生活,呈現(xiàn)出一種極致的規(guī)律與純粹。每日寅時末(約凌晨五點),天色未明,萬籟俱寂,他便已悄然起身,于廂房內進行一個時辰的靜坐練氣。此時,心神空明,意念高度集中,引導丹田內那團鴿卵大小、色澤深邃、緩緩自旋的液態(tài)真氣,如臂使指般在周身經(jīng)脈中循行流轉。他不再追求速度與蠻橫的沖撞,而是注重其精純度、凝練度以及與心神念力的契合度。每一次氣息的吐納,都暗合某種天然韻律,仿佛在與天地進行著無聲的交流。隨著修煉的深入,他愈發(fā)感受到這液態(tài)真氣與以往氣態(tài)真氣的天壤之別,其沉凝如汞,靈動如泉,蘊含的能量更為磅礴精純,對經(jīng)脈的滋養(yǎng)溫潤效果也遠超從前。
辰時(上午七至九點),簡單用過觀中提供的清淡齋飯后,他便準時踏入藏經(jīng)閣。此時,他已不再局限于一樓的基礎典籍區(qū),憑借客卿令牌以及玄塵道長的默許,他開始有資格涉足二樓那些存放著更為精深、甚至涉及部分清微一脈不傳之秘的藏書區(qū)域。這里的書籍更為古老,紙張泛黃,墨跡中透著一股歲月沉淀的氣息,許多還是以蠅頭小楷手抄的孤本或珍本,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紫檀木匣或錦緞函套之中。
他的閱讀方向,也發(fā)生了顯著轉變。除了繼續(xù)深化對道經(jīng)哲理的領悟,以夯實“弈”境的理論根基外,他開始系統(tǒng)性地接觸和學習那些更具實用價值的道門術法。首先是基礎符箓之學。他找到了一本名為《云笈七簽·符箓初解》的古籍,以及幾卷前輩道人留下的繪制心得。符箓,乃道家溝通天地、驅使鬼神、辟邪護身的重要媒介,看似鬼畫符般曲折繁復的線條,實則蘊含著對天地元氣運行規(guī)律的深刻理解與巧妙運用。陳駿初學時,感覺如同天書,但他以“弈”境的解析能力,將每一道符箓拆解為基本的筆畫、結構、節(jié)點,研究其筆順走向、朱砂濃淡、靈力灌注的時機與節(jié)奏,試圖理解其背后“以形引氣”、“以意御神”的原理。他并不急于繪制具有實際效用的靈符,而是從最基礎的“靜心符”、“凈衣符”練起,在無數(shù)次失敗中,磨練耐心,體會那種心神與筆尖、與符紙、與冥冥中天地元氣微妙的感應。這個過程,枯燥而漫長,卻讓他對能量的微觀操控和意念的集中,有了全新的認識,隱隱與“弈”境中精準計算、把握細微處的要旨暗合。
其次是基礎陣法原理。藏經(jīng)閣二樓有一角專門收藏陣法相關的典籍,如《奇門遁甲概要》、《五行陣基初探》、《八卦方位與氣場布設》等。陣法,乃是利用特定物品、方位、乃至修行者自身氣息,構建出一個具有特殊功效的能量場域,可攻可守,可困可輔,博大精深。陳駿從最粗淺的“三才陣”、“四象陣”的原理學起,了解不同方位(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所代表的五行屬性和氣場特性,學習如何利用靈石、符旗、乃至自身步法來引動和平衡地脈之氣。他常常在藏經(jīng)閣無人的角落,或用幾枚普通的鵝卵石,或用樹枝在地上劃出簡單的陣圖,反復推演其生克變化,感受那微不可察的氣場流轉。這陣法之學,極其耗費心神,需要極強的邏輯推演能力和空間想象力,正與“弈”境中運籌帷幄、布局謀勢的核心高度契合。學習陣法,仿佛在腦海中構建一個立體的、動態(tài)的棋局,讓他的“弈”意得到了極大的鍛煉和拓展。
午后,他通常會離開藏經(jīng)閣,或于觀后僻靜的山林中練習身法、錘煉那幾式已融入“弈”意的殺招,或于藥圃旁向負責打理藥圃的老道士請教草藥習性、藥理藥性,豐富自身的醫(yī)藥知識,這也是“弈”者需知的“后勤”儲備。傍晚時分,他則會再次靜坐,回顧一日所學所悟,將符箓繪制時的心神凝聚、陣法推演時的格局謀劃、以及內力修煉時的氣息流轉,與“弈”境理念相互印證、融合。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時光如水,悄然流逝。秋去冬來,棲霞山披上了銀裝,呵氣成霜。冬盡春至,山澗冰雪消融,草木萌發(fā)。轉眼間,近半年的光陰就在這種極致的專注與沉淀中悄然滑過。
這半年里,陳駿的氣質發(fā)生了微妙而深刻的變化。他的膚色因久居室內而略顯白皙,但眼神卻愈發(fā)深邃沉靜,如同兩口深潭,波瀾不驚,卻仿佛能映照人心。周身那股因修為精進而自然流露的氣息,變得更加內斂圓融,行走坐臥間,隱隱與周圍環(huán)境融為一體,若不刻意關注,極易被人忽略。這正是他修行“斂息術”與內心沉靜共同作用的結果。
其修為更是穩(wěn)步精進。丹田內的液態(tài)真氣愈發(fā)凝練精純,體積雖未明顯增大,但其中蘊含的能量卻與日俱增,運轉起來如珠走玉盤,順暢無比。經(jīng)脈在真氣的持續(xù)溫養(yǎng)沖刷下,也拓寬堅韌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他對“弈”意的理解和運用,已不再局限于武技搏殺。繪制符箓時,他能更精準地控制靈力輸出,把握那玄妙的“契機”;推演陣法時,他的思維更加縝密,能更快地洞察陣眼要害與變化關鍵;甚至在日常與人交談、觀察事物時,他也能自然而然地運用“弈”的思維,分析利弊,預判趨勢。這“弈”意,已逐漸從他的一種對敵手段,升華為其處世哲學與思維方式的基石。
這一日,春寒料峭,窗外細雨霏霏。陳駿正在藏經(jīng)閣二樓臨窗的一張書案前,潛心研究一卷名為《太乙雷符初解》的殘卷,試圖理解其中關于引動一絲天地陽剛之氣繪制“破邪符”的法門。正當他心神沉浸于那些玄奧的符文結構時,一陣輕微卻熟悉的腳步聲自樓梯口傳來。
他抬起頭,只見清音手持一把油紙傘,傘尖還滴著水珠,緩步走了上來。半年不見,清音似乎清瘦了些,但眼神更加溫潤通透,氣息也沉凝了不少,顯然修為亦有精進。
“陳居士。”清音走到近前,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卻似乎又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清音師兄。”陳駿放下書卷,起身相迎,“許久不見,師兄風采更勝往昔。”
清音擺擺手,笑道:“居士謬贊了。倒是居士,這半年來深居簡出,潛心向道,氣息愈發(fā)淵深,令人欽佩。”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駿案上的符箓殘卷,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隨即正色道:“今日前來,是奉觀主之命,請居士往精舍一敘。”
陳駿心中微動。玄塵道長此時相召,定然有事。他面上不動聲色,點頭道:“有勞師兄傳話,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