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駿與綰雯那場昭示新時代開端的曠世婚禮,其引發的慶典余溫尚未散盡,它所象征的和諧與希望之光,依舊溫暖著這片歷經劫波、初現生機的大地。然而,一個時代的真正降臨,并不僅僅依靠盛大的儀式與表面的和平來定義,其最根本的標志,在于是否為蕓蕓眾生開辟出了一條切實可行、能夠通往更高生命層次與力量境界的道路。自“天道織機”補全、引發元氣海嘯、規則壁壘松動以來,“神變”之境——這個在古老典籍中被濃墨重彩描繪、卻始終如同鏡花水月般的傳說境界——從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變成了一個理論上存在可能、卻無人能夠真正觸及的未知領域。它如同高懸于所有達到“融天境”巔峰的修士認知蒼穹之上的北極星,光芒指引著方向,但其間的距離,卻仿佛隔著無盡的星空深淵。這距離,不僅僅是力量積累的鴻溝,更是生命本質的躍遷、對規則本源的理解與契合,以及那難以捉摸的機緣氣運與莫測的隕落風險。
天下間,被困在“融天境”巔峰這道無形天塹之前,蹉跎了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老牌強者,絕非少數。他們或隱居于人跡罕至的秘境洞天,或藏身于傳承悠久的世家禁地,或改頭換面游走于紅塵俗世,歷經漫長歲月的苦修打磨,其真元早已精純圓融,神魂亦錘煉得堅如磐石。然而,前方那層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的境界壁壘,堅不可摧,令一代代天驕人杰徒呼奈何,最終耗盡壽元,抱憾而終。新時代的降臨,天地元氣空前的活躍與規則脈絡前所未有的清晰可感,確實在他們沉寂如古井的心湖中投下了石子,泛起了名為“希望”的漣漪。但“希望”與“現實”之間,依然橫亙著一條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峽谷。誰愿意、誰又有能力成為那第一個踏足未知、可能粉身碎骨的探路者?失敗的代價,不僅是個人形神俱滅,更可能波及宗門家族,無人敢于輕易嘗試。因此,絕大多數存在,仍處于極度謹慎的觀望、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更為漫長的積累階段,期待著他人能先行一步,為自己驗證道路的可行性,或至少提供前車之鑒。
歷史的突破性瞬間,往往需要一位集大勇氣、大毅力、深厚積累、時代契機,乃至幾分天命眷顧于一身的先行者,來點燃那第一簇星火。
這一次,時代的聚光燈,照亮了一個幾乎已被漫長歲月塵埃所覆蓋的名字——玄天宗的太上長老,云胤真人。
玄天宗,并非當今修行界聲名最顯赫、勢力最龐大的頂級宗門,卻以其道統源遠流長、道法精微玄奧、尤其注重心性淬煉與對天地自然規則的感悟而備受古老傳承的敬重。而云胤真人,更是宗門內一個近乎神話的傳說。他活躍的年代,遠比趙乾、阿蠻等當代頂尖強者更為久遠,早在四五百年前,其修為便已臻至融天境巔峰,被譽為那個時代最有希望觸摸“神變”門檻的寥寥數人之一。然而,就在其聲望如日中天、被視為正道領袖人物之際,云胤真人卻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大惑不解的決定:他宣布封山閉死關,從此再未踏出玄天宗后山禁地“坐忘峰”半步,音訊全無,漸漸淡出世人視野,以至于后來的年輕修士,大多只從典籍傳聞中知曉有此一位驚才絕艷的前輩存在。
唯有玄天宗最核心的傳承典籍與極少數存活至今的宿老口耳相傳中,才隱約提及真相:云胤真人當年并非力有未逮,而是在即將沖擊瓶頸的剎那,以其超凡的靈覺,敏銳地感知到天地有缺,規則鏈條存在致命的殘缺與不諧。他預見到,在那種不完整的天地環境下強行沖擊“神變”之境,非但絕無成功之可能,反而會引動殘缺天道的劇烈反噬,其后果不堪設想,不僅自身必遭不測,更可能殃及整個宗門基業。于是,這位擁有大智慧、大毅力的真人,毅然選擇了最為艱難的一條路:他以玄天宗秘傳的“萬載龜息大法”,自封九成九的修為與生機,將自身道基與神魂近乎徹底凍結,陷入一種非生非死的玄妙狀態,如同化作一座人形石像,沉寂于坐忘峰深處,等待那冥冥中或許永遠也不會到來的、天地規則補全的契機。這一等,便是四百余載寒暑,任憑外界王朝更迭、風云變幻,他自巋然不動,幾乎被時光長河所遺忘。
當陳駿引動“涅盤協議”,最終完成“天道織機”補全的那一剎那,那股源自世界本源、沛然莫御、席卷天地的規則律動,如同一聲穿越萬古的洪鐘大呂,精準地敲響了坐忘峰深處那具被塵埃與寂寥覆蓋的“石像”。云胤真人那沉寂了四百多年的不朽道心,在那一刻,與新生天地完美無缺的規則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共鳴。他數百年的壓抑、等待、積累,在這一刻,化作了沖擊那道亙古瓶頸的、無可比擬的磅礴底蘊與決絕勇氣!
然而,即便如此,沖擊“神變”之境,依然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的豪賭。云胤真人在規則補全的波動中蘇醒后,并未急于求成。他首先以神游太虛之態,悄然行走于新生天地之間,細細感受元氣品質的躍升,體悟規則脈絡的清晰變化,更是遠遠觀摩了陳駿規則法相與天地交融的玄奧狀態,以及綰雯新生后與規則共鳴的特殊氣息。這些觀察與體悟,如同最后一塊塊拼圖,逐漸驅散了他心中那層關于“前路究竟在何方”的迷霧,一條雖然依舊充滿未知、卻真實不虛的路徑,開始在其無比堅實的道心深處清晰地勾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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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機,終于在一場持續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天人交感后降臨。
這一日,玄天宗上空,原本萬里無云的碧空,毫無征兆地開始風起云涌。這并非尋常的氣候變化,而是天地元氣被一股無形巨力所引動,以一種違背常理的方式,開始向著坐忘峰瘋狂匯聚。起初如同百川歸海,溪流潺潺,漸漸地,匯聚的速度與規模呈幾何級數增長,最終在坐忘峰上空形成了一個直徑超過千里的、巨大無比的元氣漩渦!漩渦中心深邃如眼,緩緩旋轉,吞噬著海量的天地精氣,甚至引動了周邊數條大型靈脈的共鳴,發出低沉的龍吟之聲。漩渦中心,坐忘峰頂,云胤真人的身影緩緩浮現。此刻的他,借助天地元氣灌體,容貌已從蒼老恢復到中年模樣,須發如墨,面容古樸,雙眸開闔之間,竟有日月星辰誕生與寂滅的宏大景象流轉不息,他周身的氣息不再內斂,而是徹底放開,與整個新生天地完美地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悠悠數百載,枯寂守道心。今朝規則全,吾當為天下先,叩問神變之門!”
一道平靜如水,卻蘊含著無上決心與浩大道韻的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響徹在每一位修為達到融天境及以上修士的心神最深處!這并非炫耀,而是一種莊嚴的宣告,一種對自身所追求大道的最終明證,也是對天下所有同行者的一種激勵與見證!
真正的沖擊,開始了!
最先降臨的,并非想象中毀天滅地的雷霆天火,而是無形無質、卻兇險萬分、直指道心本源的“心魔劫”與伴隨著龐大能量灌注而來的“規則同化劫”!云胤真人的神魂,仿佛瞬間被拖入了一個由自身千百年積攢的執念、潛藏的恐懼、過往未曾化解的業障,以及對天地規則可能存在的錯誤認知所共同構成的、無限輪回的恐怖幻境之中。與此同時,外界的天地規則之力,伴隨著洶涌的元氣,開始如同巨錘般反復鍛打、沖刷著他的肉身與神魂,更試圖將其獨立的意識抹去,將其同化為天地規則的一部分,成為一道沒有自我意志的天地法則。這是生命個體向著更高維存在躍遷時,必須經歷的、意識層面的徹底重塑與規則層面的殘酷洗禮!
坐忘峰上空,異象變得光怪陸離,兇險莫測。時而有無面無口的巨大魔影自虛空浮現,發出能侵蝕元神的嘶嚎;時而有繁華似錦、權力巔峰的極致誘惑幻境生滅,考驗道心;時而有閃爍著各色光芒、代表不同天地法則的秩序鎖鏈憑空顯現,纏繞、撕扯、鞭撻著云胤真人的法體,欲要將其分解還原為最基礎的規則粒子。其兇險程度,讓遠在數千里、上萬里外,以神念遙遙觀禮的趙乾、阿蠻等當世頂尖的融天境巔峰強者,都感到心驚肉跳,神魂搖曳,暗自推演,若是自己身處其境,恐怕在那心魔幻境與規則鎖鏈的雙重夾擊下,支撐不過最初的一時三刻便會道心失守,形神俱滅。
然而,云胤真人四百余年的沉寂與等待,所磨礪出的那顆晶瑩剔透、近乎道化的不朽道心,以及其對規則本質遠超時代局限的深刻理解,在此刻展現出了決定性的作用。他宛如風暴海洋中巋然不動的燈塔礁石,任憑驚濤駭浪如何沖擊拍打,我自道心通明,堅守一點靈光不滅。他在無盡幻境中勘破一切虛妄,明了“我之為我”的真諦;在狂暴的規則沖刷中,精準地把握住那一點代表自身真如本性、獨立于天地之外的不滅靈光,并非被動承受,而是主動引導著浩瀚的規則之力,依照自身對“道”的理解,重新構筑肉身與神魂的底層結構,完成生命的終極蛻變!
這兇險無比的蛻變過程,持續了整整七天七夜!
第七日的黎明,當初升的第一縷璀璨朝陽,如同金色的利劍,刺破沉沉的黑暗,精準地照射在漩渦中心、已是千瘡百孔卻依舊挺立的坐忘峰頂時,所有的異象——元氣漩渦、心魔幻影、規則鎖鏈——驟然間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間陷入了一種極致的、仿佛萬物初開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