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綰率領一眾魔道巨擘的驟然降臨,如同在早已沸騰翻滾、即將炸裂的油鍋中,悍然傾入一瓢源自九幽寒泉的冰水,瞬間引發了驚天動地的能量海嘯與局勢逆轉。磅礴浩蕩、屬性陰冷詭譎的魔氣,與“墜星崖”谷底那座全力運轉、散發著濃郁死寂邪能的“九幽鎖靈大陣”轟然對撞,兩種本質上皆偏向負面、卻內核迥異的能量激烈沖突、相互侵蝕湮滅,發出連綿不絕、令人齒酸的“嗤嗤”異響,整個峽谷的能量場變得前所未有的混亂、狂暴且不穩定。崖頂之上,“凈世教”苦心經營的圍攻陣腳大亂,吳淵氣急敗壞的怒吼與指揮聲、黑袍術士們因施法被打斷而發出的驚怒交加的吟唱反噬聲、魔道高手們狠辣刁鉆攻擊帶來的凄厲慘嚎與血肉橫飛的景象交織在一起,戰況瞬間從一面倒的屠殺演變成了慘烈混亂的混戰。
然而,對于谷底殘存下來、早已傷痕累累、瀕臨崩潰的同盟突擊隊員們而言,這突如其來的、源自“邪魔外道”的援手,所帶來的并非純粹的死里逃生的狂喜,更夾雜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復雜、恍惚與價值觀受到劇烈沖擊的茫然。正邪不兩立,道魔殊途,這是自幼便被灌輸、刻入靈魂的信條。張彪拄著那柄早已卷刃、沾滿暗紅血漬的破口長刀,看著不遠處那名身披慘白骨甲、眼眶跳動著綠油油魂火的老魔頭,一爪將一名“凈世教”香主連人帶鎧甲如同撕紙般扯碎,吞噬其魂魄后發出滿足的厲嘯,這位鐵血漢子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最終化為一聲混雜著對生存的慶幸、對眼前血腥場景的本能不適以及對固有認知崩塌的苦澀嘆息。玄誠子門下那幾位僅存的弟子,勉力維系著搖搖欲墜、光芒黯淡的清心凈障光暈,看著那名妖嬈艷婦彈指間揮灑出無形毒絲,讓一片區域的敵人無聲無息地渾身潰爛化為膿血,眼神中充滿了修行理念上的巨大困惑與一絲難以抑制的凜然寒意。得救的慶幸,被眼前這赤裸裸的、與正道堂堂正正截然不同的、充滿了詭異、酷烈與絕對利己的殺戮方式所帶來的強烈沖擊所覆蓋、所稀釋。
但無論如何,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壓倒了一切固有的觀念與遲疑。在綰綰那看似慵懶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命令下,殘存的突擊隊員們開始互相攙扶、拖拽著重傷的同伴,向著峽谷一側那相對內凹、能最大限度避開崖頂直射箭雨與法術的巖壁下方角落,艱難地收縮陣型。每挪動一步,都伴隨著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骨骼錯位的輕響以及腳下踩過粘稠血泊與冰冷尸身時那令人心悸的觸感。阿蠻和趙乾一左一右,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將虛脫到幾乎失去意識、身體軟綿綿的陳駿半架半拖地向后移動,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綰綰赤著那雙瑩白如玉的足,輕盈地虛踏在離地數尺的空中,暗紅墨黑的裙裾在混亂氣流中如妖花綻放。她看似漫不經心地懸浮著,實則周身氣機早已如同最精密的蛛網,牢牢鎖定了以陳駿為中心的數十丈空間。任何試圖襲向這個方向的冷箭、陰損咒法或是能量亂流,尚未靠近,便被她隨手彈出的一道道紫紅色、蘊含著奇異分解與湮滅特性的光華輕描淡寫地擊潰、消弭于無形。她始終與陳駿保持著幾步之遙的距離,并未立刻上前攙扶,但那雙籠罩在薄紗之后、勾魂攝魄的媚眼,卻如有實質的絲線,穿透硝煙、血霧與能量風暴,一瞬不瞬地、復雜地纏繞在他那蒼白如紙、寫滿了疲憊與痛苦的側臉上。
眾人終于踉蹌著退至相對安全的巖壁之下,背靠著冰冷潮濕、布滿苔蘚與裂痕的巖石,獲得了片刻寶貴的喘息之機。陳駿身體軟軟地倚靠著巖壁,劇烈地咳嗽起來,又咳出幾口帶著內臟碎片的暗紅色淤血,臉色依舊灰敗得嚇人,呼吸微弱如游絲。然而,吞服下綰綰所贈的那顆龍眼大小、紫瑩瑩、異香撲鼻的丹藥后,一股溫和卻異常磅礴堅韌的生機暖流,正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緩緩卻持續不斷地滋養修復著他近乎干涸龜裂的經脈與布滿裂痕、瀕臨崩碎的神魂本源,將他從徹底油盡燈枯、魂飛魄散的懸崖邊緣,一點點地強行拉扯回來。他艱難地抬起頭,渙散的目光努力聚焦,穿透彌漫的塵埃與血色,終于與那雙一直緊緊追隨著他的、仿佛蘊藏著無盡星空與深淵的媚眼,直直地碰撞在一起。
剎那間,周遭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交擊的刺耳鏗鏘、法術爆裂的轟鳴、垂死者的哀嚎……所有這些喧囂與慘烈,仿佛瞬間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抹去,變得遙遠而模糊。整個血火煉獄般的峽谷,仿佛只剩下這無聲的對視,在兩人之間激蕩起肉眼看不見的、卻足以撼動靈魂的波瀾。
陳駿的眼神復雜到了極致。有歷經九死一生、恍如隔世的恍惚;有對眼前這行事莫測、亦正亦邪的魔女竟會在此刻現身救援的巨大困惑與難以置信;有堅守多年的正魔壁壘在生死面前驟然崩塌帶來的劇烈茫然與沖擊;但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劫后余生般的心悸,一種沉甸甸的、仿佛永生永世都無法償還的救命恩情,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在看到她那熟悉身影瞬間、心底悄然升起的、難以言喻的安定與悸動。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干澀灼痛得厲害,任何感謝的言辭在此刻這驚天動地的變故與重于泰山的恩情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如此輕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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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綰卻先他一步開口了。她赤足輕輕落地,如同暗夜中悄無聲息滑行的靈貓,邁著優雅而帶著致命誘惑的步伐,走到陳駿面前,微微俯下身。那張籠罩在暗紅薄紗后的絕美臉龐離他極近,近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出的、帶著曼陀羅異香與一絲淡淡血腥氣的溫熱氣息。她伸出纖纖玉指,指尖纏繞著一縷靈動而妖異的紫氣,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霸道與近乎褻瀆的親密,輕輕拂去他嘴角殘留的刺眼血漬。
“怎么?名門正派的陳公子,被我這世人眼中十惡不赦的妖女所救,心里是不是像打翻了五味瓶,滋味復雜得很?”她的聲音依舊嬌柔糯媚,仿佛能酥到人骨子里,但細細品味,卻能察覺到一絲極力掩飾的沙啞,以及一種仿佛能洞穿他所有心思的銳利,“是不是在拼命想著,該如何與我這‘魔頭’劃清界限,以免玷污了你的清譽?或者,已經在絞盡腦汁,思索著日后該如何‘堂堂正正’地償還這份在你看來或許是‘孽緣’的恩情?是不是覺得,欠了我這天大的人情,比方才直面死亡還要讓你難受?”
陳駿沒有避開她那帶著魔氣、卻異常輕柔的指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進她薄紗后那雙仿佛蘊藏著星辰大海與無盡迷霧的眼眸。在那雙慣常流露出魅惑與戲謔的媚眼深處,此刻,他竟看不到絲毫的算計與玩味,只看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與她平日張揚形象格格不入的疲憊,一絲隱藏得極深、卻無法完全掩蓋的擔憂,以及一種……近乎偏執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保護欲”。
“我……”陳駿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內翻騰的氣血與紛亂如麻的思緒,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卻異常清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只知道一個最簡單的事實。若非綰綰姑娘你及時率眾趕到,此刻,我陳駿,以及我身邊這些并肩作戰的同道,早已是這谷底一具具冰冷破碎的尸體,魂飛魄散。救命之恩,實實在在,重于山岳。陳駿……此生銘記。”他沒有提及正邪之分,沒有討論立場對錯,只是陳述了一個此刻誰也無法否認的鐵一般的事實。
綰綰聞言,微微一怔,籠罩在面紗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意味難明的弧度,隨即發出一串如同銀鈴搖動、卻又帶著幾分復雜自嘲意味的輕笑:“銘記于心?呵呵……陳公子,你可知,我為何要不惜代價,撕裂虛空,闖入這必死之局?”她不等陳駿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漸漸低沉,褪去了往日的嬌媚,帶上了一種罕見的、與她魔道圣女身份截然不同的認真甚至是一絲蒼涼,“我活了不算短的日子,看夠了虛偽的面具,經歷多了精心的算計,見識了太多為了所謂‘天下大義’、‘宗門興衰’而毫不猶豫的犧牲與赤裸裸的背叛。你們正道中人整日掛在嘴邊的‘蒼生福祉’、‘天道正義’,聽起來冠冕堂皇,光鮮亮麗,可很多時候,不過是束縛你們自己心靈、也用來要求他人奉獻一切的沉重枷鎖,是某些人達成私欲的漂亮借口罷了。”
她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的左胸心口處,那里,一顆心臟正因為她的靠近和話語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強勁而有力。“但你,陳駿,你不一樣。”她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直視他的靈魂,“在那海外絕域,面對上古文明覆滅的恐怖真相與那足以毀滅世界的‘異界法則’時,你眼中閃耀的不是貪婪,不是恐懼,而是真正的、深沉的悲憫與一份扛起警示重任的沉重擔當。你在論道坪上,面對那教尊顛倒黑白的詭辯,你捍衛的不是龍虎山一家的利益,不是正道所謂的面子,而是萬物‘生存’的權利、文明‘延續’的希望本身。你明明身懷那足以引來滔天巨禍的‘鑰匙’,擁有窺見世界規則本源的一線可能,卻從未想過獨善其身,明哲保身,而是一次又一次,主動將自己置于最危險的漩渦中心,只為爭那一線渺茫的生機……”
她頓了頓,紅紗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帶著濃濃自嘲與不羈的弧度:“我綰綰這一生,行事但求隨心所欲,率性而為,看得不順眼的,殺!覺得有趣的,搶!從不在乎世俗眼光,是魔是妖,是正是邪,那些虛名于我而言,不過是浮云耳。但對你……”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慍怒與霸道,“我討厭看到你這副為了心中那份責任與信念,一次次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蠢樣子!我討厭看到那些躲在陰溝里的老鼠,用卑鄙的陰謀詭計來算計你、踐踏你!你的命,你的道,應該由你自己來決定如何行走,如何綻放,而不是被那些虛偽的教條或者惡心的陰謀所束縛、所扼殺!”
她的聲音并不高昂,卻字字如重錘,狠狠地敲打在陳駿的心弦之上,也清晰地傳入了周圍張彪、玄誠子等悄悄關注著這邊情況的人耳中,讓他們心神劇震,面露沉思。這番離經叛道、蔑視規則、卻又直指本心、拷問靈魂的話語,對他們固有的觀念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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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駿怔怔地望著她,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他一直以為,綰綰對他的種種關注與糾纏,不過是源于對他身上“織機密鑰”秘密的好奇,或是魔道妖女戲弄正道俊杰的慣常惡趣味。直到此刻,親耳聽到她這番近乎剖白的話語,他才恍然明白,這個看似玩世不恭、行事乖張的女子,看得遠比他所想象的更加透徹,其心思也……更加純粹而直接。她不是在救援一個“有價值的棋子”或“有趣的玩具”,而是在拯救一個她發自內心“認可”的、不愿其就此隕落的存在。
“所以,”綰喂猛地逼近一步,兩人幾乎鼻尖相觸,她媚眼如絲,眸光深處卻燃燒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火焰,“別跟我扯什么正道魔道勢不兩立的陳詞濫調,也別費心思想著怎么跟我劃清界限那一套。陳駿,我告訴你,我綰綰認定要護著的人,就算是與整個天下為敵,與這天道規則相悖,我也護定了!這份你口中的‘孽緣’,你認,得認!不認,也得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