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的局勢,如同一鍋被架在熊熊烈火上的滾油,表面因沉重的鍋蓋壓制而暫時平靜,內里卻早已是翻江倒海,危機四伏。慕容世家那張以“青蚨”、“影衛”為絲線的無形巨網,正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和力度悄然收攏,幾乎覆蓋了城池的每一個角落;魔道中人“百毒童子”的詭異現身及其殘忍手段,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了一塊寒冰,瞬間炸開令人心悸的油花,帶來了更加難以預測的變數與赤裸裸的殺戮氣息;而陳駿自身,憑借險中求存的“合縱連橫”,雖勉強織就了一張極其脆弱的暗網,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與零星的信息反饋,卻也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任何一絲微小的失誤,都可能引動全局崩盤,萬劫不復。在這多方勢力犬牙交錯、殺機如同潛伏在陰影中毒蛇般的險惡環境中,陳駿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任何精妙的籌謀與機變的策略,若沒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作為最根本的基石,終將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堪一擊。自身的修為境界,尤其是那初具雛形、被他視為破局關鍵、源自無數次生死搏殺與靜悟的“弈”之意境,必須在最短時間內,于最殘酷、最真實的實戰熔爐中,經受千錘百煉,實現質的蛻變與飛躍。
他不再滿足于被動的隱匿、周旋與信息的單向接收。一種強烈的緊迫感驅使他開始采取一種極其危險、近乎于刀尖跳舞的策略——有意識地、在經過“弈”意初步推演判斷風險等級后,謹慎地選擇時機,將自身置于更復雜的險境之中,主動尋求與不同流派、不同風格、乃至不同正邪立場的高手進行遭遇與碰撞。這絕非熱血上頭的魯莽挑戰,而是一種基于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計算后,所采取的“以戰養戰”、“以險礪意”的極端修煉方式。他將整個潞州城,這座危機四伏的險地,視作了錘煉自身意境、磨礪武道鋒芒的最佳修羅場。
首次主動尋求的實戰錘煉,發生在一個月色被薄云遮掩、光線晦暗不明的深夜。陳駿根據張彪手下那個心懷鬼胎的小頭目提供的、需要進一步核實的模糊線索,冒險潛入了城西一處被慕容家暗中掌控、疑似用于囤積某些不宜公開物資的偏僻貨棧區域。這里遠離民居,靠近廢棄碼頭,周圍堆滿了銹蝕的鐵錨和腐爛的木料,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汽和鐵銹混合的腥味。他如同暗夜中的貍貓,借助殘破圍墻和堆積如山的廢棄貨箱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靠近核心區域。然而,就在他足尖剛一點地,準備借力翻越一道矮墻時,腳下看似尋常的一叢雜草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幾乎微不可聞的機括彈動聲!
“咔噠。”
聲音雖輕,在陳駿高度集中的感知中卻如同驚雷!幾乎在聲音響起的同一瞬間,三道如同融入夜色本身的鬼魅黑影,自三個截然不同、卻恰好封死所有最佳進退路線的陰暗角落暴起發難!他們身著慕容家“影衛”標志性的暗灰色緊身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雙冰冷無情、如同鷹隼般的眼睛。他們的動作快如閃電,配合默契得如同共用一個大腦,出手狠辣凌厲,不帶絲毫風聲,卻招招直指陳駿周身要害——咽喉、心口、腰眼!攻勢如同一張驟然收緊的死亡之網,充滿了軍中搏殺術特有的簡潔與高效,氣息沉凝冰冷,不帶任何人類情感,仿佛三具被輸入了絕對殺戮指令的精密傀儡。
驟遇如此訓練有素、配合無間的圍殺,陳駿的心臟猛地一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但奇異的是,他的心神卻在極度危機下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明狀態。初生的“弈”意無需刻意催動,便自生感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在他的感知中,時間仿佛被拉長,對手的合擊陣型、每一招的發力軌跡、因極速移動而帶起的微弱氣流變化、甚至他們氣息流轉間那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節奏差異,都化作了無數清晰的數據流,如同百川歸海般涌入他的識海。“弈”意核心的“計算”、“預判”與“洞察”能力,在這一刻被死亡的壓力激發至巔峰。
電光石火之間,他做出了絕非本能反應、而是經過精密計算后的最優解。他并未選擇硬撼其鋒,也非依仗“泥鰍脫身”步法強行后撤,而是在間不容發之際,身形如同失去了全部重量般,順著對方攻勢合攏前那一剎那產生的、微乎其微的氣流擾動,以一個妙到毫巔的、違背常理的側向滑步,如同游魚般險之又險地切入了三人攻勢轉換時那幾乎不存在的力道縫隙之中。同時,他右手并指如戟,指尖一縷凝練的液態真氣含而不發,并非攻向任何一人的要害,而是精準無比地、提前半分點向了左側那名影衛因全力刺擊而舊力略衰、新力未生、手腕經脈最為脆弱的瞬間軌跡上!
“嗤!”一聲微不可察的氣勁交擊聲。那影衛只覺得手腕處如同被燒紅的細針扎了一下,一股陰柔的震蕩力透入,整條手臂的氣血運行頓時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滯澀。這細微的停滯,對于精密如儀器的合擊之術而言,無疑是致命的破綻。原本完美無瑕的死亡之網,頓時出現了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扭曲。另外兩人的攻勢也因此受到了細微的牽連,出現了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延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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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微不足道的剎那!陳駿的“弈”意捕捉到了這轉瞬即逝的戰機!他足尖猛地蹬地,身形如被無形絲線牽引,從這稍縱即逝的縫隙中疾射而出,同時左掌看似隨意地在身旁一個堆滿泥沙的麻袋上一按,借力反向飄退,瞬間脫離了合圍的最中心點,重新沒入黑暗之中。整個應對過程,如行云流水,又似未卜先知,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地卡在對手節奏轉換的節點上,以最小的消耗,瓦解了最大的危機。
三名影衛顯然沒料到目標不僅反應如此迅捷,應對方式更是詭異精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仿佛完全看穿了他們的合擊套路。一愣神的功夫,陳駿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貨棧深處錯綜復雜的陰影里,再難追尋。此次短暫卻兇險萬分的交鋒,讓陳駿對“弈”意在應對高速、精密、團隊配合型對手時的運用,有了極其深刻的體會。意境不再是簡單的預判,更是對整體戰局節奏的精準把控與巧妙引導。
第二次極具代表性的遭遇,則充滿了意外與血腥的蠻橫。那是在一次試圖通過黑市邊緣人物打探關于魔道中人動向的消息時,陳駿無意間撞破了本地勢力“血狼幫”幾名核心成員正在一處荒廢染坊內進行隱秘的贓物交割。“血狼幫”是潞州城內有名的悍匪團伙,成員多是亡命之徒,行事彪悍,手段酷烈,武功路數大開大合,充滿了一股草莽匪氣,與慕容家影衛的嚴謹冷酷截然不同。
沖突的爆發毫無征兆且極其猛烈。對方發現陳駿這個不速之客,根本不予問詢,為首那名臉上帶著猙獰刀疤、身材魁梧如熊的頭目,眼中兇光一閃,暴喝一聲,手中厚背鬼頭砍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一道血色匹練,直劈陳駿面門!刀風狂猛暴烈,充滿了要將人一刀兩斷的兇悍氣勢,完全是一副以力壓人、亂刀分尸的悍匪作風。這種蠻橫不講理、全憑一股兇悍氣勢與力量的打法,充滿了野性的瘋狂與不可預測性。
面對這如同狂風暴雨般的猛攻,陳駿初時略顯不適。“弈”意那擅長精密計算的特長,在面對這種缺乏精妙章法、更多依賴本能與蠻力、節奏混亂而狂暴的攻擊時,似乎有些難以捕捉到清晰的規律。他接連施展身法閃避,刀鋒數次擦著衣角掠過,險象環生,顯得有幾分狼狽。身上那件粗布短打被凌厲的刀氣割開了幾道口子。
但很快,在巨大的壓力下,“弈”意自生變化。它不再執著于精確預判每一刀的落點,而是迅速調整策略,開始捕捉對手發力時因追求極致力量而必然暴露出的重心細微偏移、招式用老時那短暫的回氣間隙、以及因久攻不下而產生的焦躁情緒所帶來的節奏紊亂和氣息浮動。
陳駿的身法隨之變得愈發飄忽靈動,他不再試圖拉開距離,反而如同附骨之疽般,利用對方刀勢的慣性,以極小的幅度貼身穿插。每一次閃避都恰到好處,每一次出手都迅疾如電。他或并指如劍,精準點擊對方持刀手腕的穴道;或化掌為刀,切向其手肘關節的薄弱處;或足尖輕點,踢起地上散落的碎石、石灰干擾其視線。攻擊力度不大,卻精準地打在對方發力的節點和節奏轉換的關口,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穿梭的靈巧雨燕,每一次啄擊都讓狂躁的巨浪出現一絲不和諧的漣漪。
那“血狼幫”頭目空有一身蠻力,卻如同巨熊拍打蒼蠅,處處受制,狂猛的刀勢屢屢被這種“滑不留手”的戰術打斷,氣得他哇哇大叫,雙目赤紅,刀法愈發散亂,破綻也越來越多。陳駿覷準一個絕佳時機,在其一刀力劈華山般斬空、身形因慣性前傾、下盤略顯虛浮的剎那,一記迅疾如風的掃堂腿,精準無比地踢在其作為支撐腿的右腳腳踝脆弱處。
“咔嚓!”一聲輕微的骨裂聲響起。頭目下盤徹底失控,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嚎,龐大的身軀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向前撲倒,鬼頭砍刀也脫手飛出,深深嵌入一旁的土墻之中。陳駿則借此機會,毫不戀戰,身形如青煙般疾退,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染坊殘破的窗欞之外,將對方的怒罵與慘嚎拋在身后。此戰讓他深刻領悟到,“弈”意并非僵化的計算程序,而是一種活的、流動的戰斗智慧,必須根據對手的風格、心性乃至情緒,靈活調整策略,于混亂中尋找秩序,引導對手自身的弱點將其推向失敗。
而最為詭異、兇險,也讓他對“弈”意運用提升至全新層次的一次經歷,發生在他一次深夜潛行,試圖迂回靠近慕容家一處疑似據點的途中。是夜,烏云蔽月,四下漆黑如墨,唯有遠處城墻上的風燈如同鬼火般搖曳。當他穿行于一片荒廢的宅院區時,一股若有若無、卻帶著陰冷邪異、如同毒蛇信子般的氣息,突然出現在他感知的邊緣,時隱時現,如同附骨之疽,難以擺脫。
陳駿心中警鈴大作。這股氣息飄忽不定,難以鎖定,仿佛完全融入了周圍的黑暗與夜風之中,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與冰冷殺意。他判斷,這絕非慕容家“影衛”或“青蚨”的風格,極可能遇到了其他擅長隱匿、詭異手段的對手,或許與那“百毒童子”同屬魔道流裔,甚至可能就是其同黨。他立刻將“弈”意提升至巔峰狀態,心神晉入古井無波的境地,液態真氣遍布周身,嚴陣以待,將大部分心神用于防御可能出現的毒術、幻術、咒法乃至防不勝防的精神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