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清談的余韻,如同山谷中的晨霧,久久不散,縈繞在陳駿的心頭。他跟隨引路小沙彌,默然行走在下山的隱秘小徑上。夕陽的余暉將少室山的輪廓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林間歸鳥的鳴叫清脆悅耳,但陳駿的心神卻全然沉浸在對先前那場巔峰論辯的回味與思索之中。玄慈方丈的圓融智慧、慕容瑜的自然超脫、星袍客的冷靜深邃、以及那魔門紫袍青年的狂放銳利,四種截然不同的道途理念,如同四道來自不同方向的強光,交織碰撞,將他原本許多模糊的認知照得透亮,卻也帶來了更多、更深的疑問。
行至半山一處較為開闊的平臺,小沙彌停下腳步,轉身合十,聲音依舊平和:“阿彌陀佛。陳施主,前路下山已無險阻,小僧便送到此處。方丈尚有法旨,讓小僧轉達。”
陳駿收斂心神,還禮道:“小師父請講。”
小沙彌清澈的目光注視著陳駿,緩緩道:“方丈言:今日一會,緣起性空。所言所論,皆如鏡花水月,施主可細觀,然亦不可執著。尤其最后所言‘天意壁壘’之事,關乎甚大,牽涉上古秘辛,干系此方天地根本氣運,非目下之施主所能深究,亦非言語所能盡述。知曉即可,莫要強求,徒亂心神。時機若至,自見分曉。紅塵萬丈,亦是道場,施主當以眼前修為、腳下路途為重,善自珍重,勿失本心。”
這番話,語氣平和,卻字字千鈞,尤其是點明“天意壁壘”關乎“上古秘辛”與“天地根本氣運”,更是坐實了陳駿心中那最驚人的猜想!方丈此舉,既是點醒,亦是告誡,暗示此事水極深,非他目前所能觸碰。
陳駿心中凜然,深深一揖:“晚輩謹記方丈教誨,定當潛心修行,不負期許。”
小沙彌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身影一晃,便如清風般消失在蒼翠的林間,身法之玄妙,再次讓陳駿暗嘆少林藏龍臥虎。
告別小沙彌,陳駿獨自下山,步伐看似從容,腦海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上古秘辛”、“天地根本氣運”,這幾個字眼不斷沖擊著他的認知。玄慈方丈最后那關于“無形壁壘”、“天意使然”的結語,原本還帶有一絲不確定的推測意味,此刻已被小沙彌的轉述徹底證實,并且指向了一個更加古老、更加恢弘、也更加可怕的背景!
他不再停留,加快腳步,憑借記憶與“弈”意對地氣的感知,并未返回先前居住的忘機谷,而是繞行至少室山北麓一片更為荒僻、人跡罕至的原始山林。此地山勢險峻,古木參天,藤蔓纏繞,瘴氣時隱時現,毒蟲蛇蟻遍布,尋常武者絕難深入。陳駿將“弈”意催動,小心避開幾處天然的毒沼與險地,最終在一處轟鳴震耳、水汽彌漫的巨大瀑布之后,發現了一個被厚重水簾完美遮蔽的天然石窟。
瀑布如銀河倒瀉,沖擊著下方的深潭,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水霧氤氳,在夕陽映照下幻化出絢麗的彩虹。石窟入口隱蔽,內里卻頗為干燥寬敞,且有縫隙通風,實乃絕佳的隱匿與靜修之所。陳駿潛入洞中,以巨石巧妙遮掩入口,布下簡易預警機關,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尋了處平坦干燥的石塊坐下。
洞內光線昏暗,只有瀑布水簾折射進來的微弱天光,以及水珠滴落巖石的清脆聲響。陳駿點燃隨身攜帶的一小段松明,昏黃跳動的火光映照著他凝重而興奮的臉龐。他需要時間,需要絕對安靜的環境,來消化今日所聞,尤其是“天道有缺”這個石破天驚的訊息!
他閉上雙眼,不再刻意運轉內力,而是將心神徹底沉靜下來,如同明鏡,映照今日禪院中的每一幕、每一言。玄慈方丈那看似平和、卻蘊含無盡智慧的結語,再次清晰地回響在腦海:“……諸位所言路徑,或至某處,皆遇無形壁壘,此非人力不濟,或乃……天意使然。”
“天意使然……”陳駿喃喃低語,心臟不爭氣地加速跳動。結合小沙彌轉述的“上古秘辛”、“天地根本氣運”,一個龐大而驚人的圖景,逐漸在他腦海中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難道,這方世界,在遙遠的過去,曾發生過某種驚天動地的巨變,導致天地法則本身出現了“缺損”?這種“缺損”,并非山河破碎那種物質層面的損壞,而是更深層次的、關乎大道運行規則的“不完整”或“扭曲”?正是這種根本性的“缺陷”,如同一個無形的天花板,限制著此界修行者所能達到的最終高度?所以,數百年來,再無傳說中那般移山倒海、破碎虛空的絕世強者現世?所以,即便是玄慈方丈、慕容長老這等站在當世巔峰的人物,其氣息雖深不可測,卻也依然給人一種“仍在樊籠”之感,未能超脫此界束縛?
這個猜想,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積存已久的諸多迷霧!為何《大衍殘局》那等上古棋譜,所蘊含的至理如此宏大精深,遠超當世所見?是否因為它誕生于“天道完整”的更早時期?為何自己修煉時,總感覺有一層難以言喻的隔膜,越到高處越是舉步維艱?慕容瑜長老贈譜時所言“此局非是勝負之爭,而是問道之局”,是否也暗指了尋求超越當下“天道限制”的途徑?甚至……魔門那種極端追求力量、釋放欲望的理念,是否也是在某種絕望之下,試圖以另一種方式沖擊這層“壁壘”的瘋狂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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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有缺……”陳駿反復咀嚼著這四個字,只覺得其中蘊含的因果與重量,足以壓垮山河。如果這個猜想為真,那么所有修行者的努力,某種程度上,都是在一條先天不足、存在上限的道路上艱難攀爬!這無疑是一個令人絕望的真相。
然而,絕望之中,是否也隱藏著一線生機?既然有“缺”,是否意味著有“補”的可能?這“缺”在何處?因何而成?上古那場“秘辛”究竟是什么?是人為,還是天災?這方天地的“根本氣運”又是如何與這“缺陷”相關聯的?
無數疑問如同潮水般涌來,讓陳駿心潮澎湃,難以平靜。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修為和見識,想要探尋這些問題的答案,無異于螻蟻窺天。玄慈方丈的告誡言猶在耳,此事干系太大,貿然深入,恐有殺身之禍,甚至可能引來難以想象的因果。
但另一方面,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與好奇心,卻也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滋生。他的“弈”之意境,本就講究洞察規律、把握大勢、于變化中尋求生機。若這“天道”便是最大的“勢”,其“缺陷”便是最根本的“變數”,那么,理解它、乃至未來有機會去應對它,不正是“弈”之道的終極體現嗎?這或許是一條遍布荊棘、九死一生的絕路,但也可能是一條通往真正超脫的、獨一無二的路徑!
接下來的幾日,陳駿便在這瀑布后的石窟中隱居下來。他不再急于提升具體的功力境界,因為在那無形的“天道壁壘”面前,通絡后期與宗師境界的差別,或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他將絕大部分時間與心力,用于兩件事:
其一,是深度消化禪院論衡的收獲。他將佛、道、魔、星四家的核心理念,與自身“弈”道相互印證。佛家的“凈”心離執,道家的“返璞歸真”,魔門的“釋放真我”,星象的“平衡中和”,這些看似對立的觀點,在“天道有缺”這個宏大背景下,似乎都有了新的解讀角度。它們是否代表了面對“缺陷”天道時,不同的應對策略與解脫嘗試?他的“弈”道,講究“察勢”、“借勢”、“導勢”,那么,面對這最大的“勢”——有缺的天道,又當如何?是順應其殘(佛、道之靜?),是強行沖擊(魔之動?),還是尋找其運行規律中的漏洞與平衡點(星、弈之變)?這種高層次的思辨,讓他的“弈”意愈發深邃、通透,不再局限于具體的人、事、物,開始嘗試觸摸那無形無相、卻籠罩一切的“規則”之勢。
其二,便是結合“天道有缺”的猜想,重新審視自己踏入江湖以來的所有經歷。慕容世家的隱世與聯姻策略,是否是為了積聚力量,應對某種大劫?魔門近年來的異常活躍,是否與試圖尋找“補天”或“破天”之法有關?各地遺跡的頻頻現世,是否意味著“天道”波動加劇?一些古老傳說中語焉不詳的“大劫”、“災變”,是否正是指向那場導致“天道有缺”的“上古秘辛”?這些散落的碎片,在全新的視角下,似乎正隱隱指向一個共同的、驚人的謎底。
他的“弈”意,在這種對天地根本規則的思考與推演中,經歷著前所未有的錘煉與升華。雖然無法直接感知或觸碰那所謂的“天道壁壘”,但他對周圍環境中一切“勢”的感知卻變得更加敏銳、精微。他能更清晰地“感覺”到天地元氣流轉中那些極其細微的、難以言喻的滯澀之處,仿佛溪流中的暗礁;能隱約捕捉到星辰運行軌跡中那若有若無的、偏離完美軌道的微小擾動;甚至能在自身真氣運轉到極致時,體會到一種觸及某種無形邊界、難以逾越的微弱“阻滯感”。這些,是否就是“天道有缺”在微觀層面的體現?
這一夜,月朗星稀。陳駿結束一輪深沉的冥想,走到洞口,撥開轟鳴的水簾,望向浩瀚的星空。銀河璀璨,亙古流轉,那深邃的宇宙,是否完整無缺?此方天地的“缺陷”,是孤例,還是這無垠星海中的普遍現象?修行之路的盡頭,究竟是打破枷鎖,躍入更廣闊的星空,還是最終發現,自身連同這片天地,都只是某個更大“缺陷”的一部分?
就在他心馳神往,思緒飄向無盡宇宙深處之際,猛然間,他那高度敏銳的“弈”意驟然繃緊!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熟悉陰冷、怨毒氣息的波動,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正從極遠處的山林間,以一種詭異而迅疾的方式,朝著少室山的方向潛行而來!這氣息……雖然更加隱晦,更加小心,但那獨特的毒功韻味,絕不會錯——是百毒童子!他竟然真的賊心不死,而且似乎掌握了更精妙的隱匿之法,摸到了少林寺附近!
陳駿眼神瞬間銳利如刀,所有關于天道、關于上古的宏大思緒被瞬間壓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惕。方丈的告誡猶在耳邊,這“天道有缺”的秘密背后,必然牽扯著難以想象的勢力與風險。百毒童子的再次出現,是單純的私人恩怨,還是……與那更大的漩渦有關?
他悄無聲息地徹底收斂自身所有氣息,如同化作了石窟陰影的一部分,目光穿透水簾,冷冷地望向波動傳來的方向。山雨,終究還是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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