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少室山,千年古剎,此刻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思潮激蕩。天下武林大會行至第四日,議程已從最初的同仇敵愾、共訴“凈世教”暴行,不可避免地進入了最為核心、也最為敏感的實質階段——如何構建一個有效的抗魔聯盟,以及由誰來執掌這個聯盟的號令大旗。前一日,因陳駿與魔道關系的爭議,盟主推舉陷入僵局,最終以成立一個由少林證道大師、龍虎山玄誠子等數位德高望重者組成的臨時“抗魔長老會”暫代盟主職權而告一段落。然而,這僅僅是表面上的妥協與平靜。爭議的種子已然深埋,正魔之辨的古老幽靈依舊在會場徘徊,考驗著這個初生聯盟脆弱的凝聚力。各方勢力心懷鬼胎,或觀望,或焦慮,或不甘,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前的沉悶與壓抑。
就在這微妙的平衡似乎即將維持到大會尾聲之際,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瞬間點燃了整個少室山——陳駿,回來了!
第四日清晨,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山間晨鐘悠揚。一名守山弟子神色倉皇卻又難掩激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入正在舉行晨間議事的大雄寶殿,氣都來不及喘勻,便向端坐于蒲團之上的證道大師及諸位長老會成員急聲稟報:“方……方丈!諸位長老!山……山門外,有一青衫年輕人求見,自稱……自稱是龍虎山陳駿!”
“什么?!”
“陳少俠回來了?”
“此言當真?!”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少林寺,乃至演武場周邊所有駐扎的各方勢力。原本肅穆的晨議現場頓時一片嘩然,所有與會者,無論身份高低,皆面露難以置信之色,紛紛起身,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山門方向。驚疑、期待、審視、激動、乃至深藏眼底的疑慮與戒備,種種復雜情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了整個空間。證道大師古井無波的面容上首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他與身旁的玄誠子道長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震驚與一絲如釋重負的欣慰。玄誠子更是激動得拂塵微顫,長身而起,眼中閃爍著期盼已久的光芒。
在萬眾矚目之下,一道青衫身影,沐浴著初升的朝陽金光,緩步踏入了宏大的演武場。正是陳駿。他依舊是那一襲略顯陳舊的青衫,但漿洗得干凈,褪去了連日奔波的仆仆風塵。他的面容比離別時清癯了些許,膚色呈現出一種久經烈日風霜洗禮后的健康微黝,然而那雙深邃的眼眸,卻比以往更加沉靜,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蘊藏著星河流轉、世事滄桑,沉靜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威嚴與洞徹世事的睿智。他周身氣息圓融內斂,若不刻意運功感應,幾乎與周遭天地元氣融為一體,尋常人難以察覺其深淺,這正是“融天境”返璞歸真、與道合真的至高境界體現。但在場如證道大師、玄誠子等修為高深之輩,卻能隱隱感知到,其體內蘊藏著如同浩瀚汪洋般深不可測的力量底蘊,呼吸間暗合天地韻律。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宇間那份歷經生死磨難、于絕境中涅盤后沉淀下來的沉穩與堅毅,以及一種由內而外自然散發出的、令人心折的領袖氣度與擔當。
陳駿并未因眾人的聚焦而有絲毫局促,他步履從容,先是在場中站定,目光平和地掃過全場,將各種復雜的眼神盡收眼底。隨后,他穩步走向主席臺,并未直接走向那為他虛設的主位,而是先向端坐于上的證道大師、玄誠子等長輩躬身行了一個莊重的大禮,態度恭敬卻不失從容,聲音清晰而沉穩:“晚輩陳駿,拜見方丈大師,玄誠子師伯,諸位前輩。勞諸位前輩掛念,晚輩幸不辱命,得以生還?!?/p>
玄誠子快步上前,一把扶住陳駿的手臂,老道眼中竟有些濕潤,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好!好!回來就好!師侄,你……你受苦了!”關切之情,溢于言表。證道大師亦宣了一聲佛號,目光慈和地看著陳駿:“阿彌陀佛,陳檀越平安歸來,實乃蒼生之幸,佛祖庇佑?!?/p>
短暫的寒暄與真摯的關切之后,大會的核心議題,那懸而未決的盟主之爭以及隨之而來的尖銳質疑,便如同隱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暗礁,不可避免地再次浮出水面。質疑之聲,幾乎在陳駿現身的同一刻,便由點蒼派掌門“流云劍”清虛真人再次點燃。這一次,他的措辭更加直接,目光銳利如劍,直視陳駿,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陳少俠平安歸來,功力更勝往昔,老道謹代表點蒼派,表示祝賀。少俠于寂滅沼澤創下逆斬教尊之驚世偉業,老道亦深感敬佩。然,日前大會所議盟主推舉之事,因故暫緩。其中關鍵,在于有傳聞稱,少俠身陷絕境時,曾得魔道巨擘,尤其是魔尊綰綰,傾力相助,且關系似乎非同一般。此事涉及正魔大防,乃我正道千年立身之根本原則所在,關乎聯盟之純潔與信譽。老道愚鈍,敢請少俠在此,當著天下英雄之面,對此事予以澄清,以解眾人心中之惑,安聯盟上下之心。若此事不明,恐聯盟根基不穩,號令難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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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真人這番話,可謂字字誅心,直接將最敏感、最棘手的問題拋到了臺前,沒有絲毫迂回。全場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緊緊鎖定在陳駿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這無疑是一個充滿陷阱的難題,無論承認還是否認,都可能引發難以預料的后果。
面對這直指核心、甚至帶著幾分逼問意味的質疑,陳駿的神色卻異常平靜,仿佛一口深潭,波瀾不驚。他沒有立刻表現出被冒犯的惱怒,也沒有急于辯解或撇清關系,而是再次緩緩掃視全場,目光清澈而坦誠,仿佛要望進每個人的心底。他深吸一口氣,這口氣仿佛引動了周遭的天地靈氣,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共鳴,讓他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與安撫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甚至回蕩在少室山的山谷之間:
“清虛前輩所問,直指要害,亦是諸位英雄心中所存之疑。陳駿在此,不敢有絲毫隱瞞,亦無需任何矯飾?!彼_門見山,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真誠,“不錯,寂滅沼澤之中,九死一生之際,陳駿確曾得魔尊綰綰及其麾下部分力量相助,方能于十死無生的絕境中,覓得一線生機,最終僥幸脫困,并得以斬除邪佞。此事實,陳駿坦然承認,此恩情,雖源于魔道,然于我個人,于當時局勢,客觀存在,銘記于心。”
他坦然承認與魔道有染,這番話語如同驚雷,讓許多準備看他如何巧言令色、矢口否認的人徹底愣住,全場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然而,陳駿接下來的話,卻將所有人的思緒引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完全超出了正魔之爭的范疇。
“然而,”他話鋒陡然一轉,聲音提高,帶著一種沉重如山的使命感與穿透迷霧的睿智,“今日在此,陳駿想斗膽請問諸位前輩、請問在場所有心懷正義的同道一個問題:我等拋下門派之見,齊聚這少林古剎,究竟所為何來?是為了延續千百年來的正魔是非恩怨,劃清界限,固步自封?還是為了應對那即將席卷天地、令萬物凋零、眾生湮滅的‘凈世’大劫?!”
他刻意停頓了片刻,讓這個振聾發聵的問題在每個人心中劇烈回蕩,如同重錘敲擊著靈魂。整個演武場鴉雀無聲,只有山風拂過松林的簌簌聲。然后,他才繼續開口,語氣愈發沉凝,仿佛承載著整個世界的重量:“‘凈世教’之力,之詭譎,之危害,諸位已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甚至親身所歷。他們絕非尋常的江湖勢力,其志非在稱霸一方,而在所謂的‘凈化’——凈化掉他們眼中一切‘不完美’、‘有缺憾’的生靈與天地規則,重歸他們所謂的‘永恒寂無’之態。他們所引動、所依仗的,是源自我們這方世界之外的‘異界法則’,是純粹的、無差別的毀滅與終結之力!此力一旦全面爆發,席卷開來,非但我正道基業不存,魔道傳承亦將湮滅,這方天地間所有的生靈,無論善惡正邪,無論人妖鬼神,都將化為烏有,重歸混沌!此役,早已超越門派之爭,超越正魔之戰,它是……關乎所有存在者命運的……生存之戰!”
陳駿的聲音如同黃鐘大呂,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初步掌握的“融天境”與天地共鳴的玄妙力量,他將一絲對“寂滅”法則的深刻感悟與危機感,悄然融入話語之中,使得在場眾人,尤其是修為高深者,仿佛身臨其境般感受到那股源自規則層面、足以抹殺一切的恐怖氣息。不少修為較低或是心志不堅者,甚至臉色發白,心生難以抑制的寒意與恐懼。
“魔尊綰綰,為何會選擇在彼時彼刻助我?”陳駿自問自答,目光如炬,掃過清虛真人,掃過每一位心存疑慮者,“非是因她突然心向正道,立地成佛;亦非是因與我陳駿有何不為人知的深厚舊情。根本原因在于——她,以及她所代表的勢力,同樣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凈世教’所圖謀之事,乃是掘斷所有生靈存在之根基,毀滅一切文明傳承之土壤!在那種絕對的、無差別的、針對整個世界的毀滅威脅面前,延續了千百年的正魔之見、門戶之私,顯得是何等的蒼白、何等的狹隘、何等的可笑與可悲!她助我,是因為在那千鈞一發的關頭,我是唯一可能阻止這場終極毀滅的變數,是唯一可能觸及并干擾那‘異界法則’核心的‘鑰匙’!這,無關正魔,只關存亡!”
他踏前一步,周身氣息與整個少室山的天地靈氣產生更深層次的共鳴,山風似乎都為之凝滯,聲音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與信念:“陳駿此番深入寂滅沼澤,于九死一生、肉身與神魂皆瀕臨崩潰的邊緣,窺得一絲天地玄機。我等當前所處的這方天地,所謂‘天道有缺’,并非‘凈世教’所粉飾的‘必要平衡’,實乃上古一場驚世浩劫留下的、亟待修復的深刻‘創傷’!‘凈世教’所求,非是補全天道,而是主動擁抱這創傷,將死寂奉為永恒歸宿,是徹頭徹尾的投降主義與毀滅之道!而我等應行之道,當是于萬丈深淵之側、文明廢墟之中,逆流而上,尋那一線生機,行那‘天道補全’之壯舉,為這方天地,為億萬生靈,爭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