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仰起頭,緊閉雙眼,眉頭緊鎖,仿佛喝的是穿腸毒藥一般,極其“艱難”地將那杯底酒一飲而盡,隨即被辣得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齊流,整張臉憋成了醬紫色,扶著桌子半晌喘不過氣來,一副文弱書生被烈酒瞬間擊垮的狼狽相,淋漓盡致。
他這一番表演,姿態低到了塵埃里。將功勞全數推給張爺和張彪,點明自己只是“照章辦事”,撇清了與趙虎一系的干系;以“體弱不勝酒力”為由,合理解釋了只用小杯,并塑造了弱不禁風的形象;最后“豁出去”喝下敬酒,給了對方臺階,全了禮數。那不勝酒力的狼狽樣,更是坐實了他“無用書生”的人設,消解了潛在的敵意和嫉妒。
那李四顯然沒料到對方是這么一塊滾刀肉,愣在原地,準備好的后續刁難話術全堵在了喉嚨里。對方這慫包軟蛋的樣子,讓他這重拳如同打在了棉花上,若是再逼迫,反倒顯得自己欺人太甚。他只得干笑兩聲,掩飾著尷尬,胡亂拍了拍陳駿的肩膀:“行!陳文書也算是個痛快人!那……那你慢慢喝著,哥哥我去別桌轉轉!”說完,悻悻然地端著那碗沒送出去的酒,轉身走了。
這一關,算是險險度過。陳駿重新坐下,依舊低著頭,用袖子狼狽地擦拭著嗆出來的眼淚,心中卻冰冷一片。剛才那一幕,絕非偶然,這是趙虎一系明目張膽的試探和拖人下水的企圖。
果然,酒宴進行到后半段,氣氛更加放浪,不少人已酩酊大醉。一個與趙虎交情頗深、負責城南碼頭的王管事,又端著酒碗晃了過來,一屁股坐在陳駿旁邊的空凳上,滿身酒氣,勾住他的肩膀,話里話外開始抱怨近日賬目核查變得繁瑣,副冊報送徒增工作量,暗示下面弟兄們辛苦,日子難過,言語間頗多牢騷,試圖套話。
陳駿心中警鈴大作,臉上卻是一副茫然和無辜的表情,眨著一雙看似清澈又帶著幾分怯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回答:“王管事,您說的這些……小子實在不太明白。小子只是個抄寫文書,每日就是按張頭兒吩咐的時辰,把韓大哥送來的賬目清樣,再工整地謄抄一份送到他院里備案。其他的規矩、緣由,小子人微言輕,從不敢多問一句。是不是……最近哪里出了什么岔子?讓弟兄們為難了?要不……您直接去問問韓大哥或者張頭兒?他們肯定清楚。”
他再次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把所有問題都推到了張彪定下的規矩和其親信弟子身上,擺出一副“我只管機械抄寫,其他一概不知不問”的糊涂模樣,堵死了對方所有套話的途徑。那王管事見他油鹽不進,像個悶葫蘆,也覺無趣,嘟囔了幾句,訕訕而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整個宴席期間,陳駿就如驚濤駭浪中一葉隨時可能傾覆的扁舟,始終保持著最高度的警惕。對于任何前來搭話、試探的人,無論是善意寒暄還是惡意挑釁,他都秉持著“謙卑到底、恭順至極、裝傻充愣、推諉到底”的原則,完美地扮演著一個膽小、老實、恪守本分、且對幫中暗流洶涌一無所知的文書角色。他吃得很少,只夾眼前的素菜,酒更是淺嘗輒止,大部分時間都在安靜地聽著,觀察著,分析著每一句醉后真言,每一個眼神交換。
他看到張彪自始至終的冷靜,如同風暴眼中的磐石;他看到趙虎等人越來越勉強的笑容和眼底無法掩飾的恐慌與絕望;他也看到一些中間派頭目們審時度勢、酒酣耳熱之際開始向張彪那一桌頻繁敬酒、遞話的微妙跡象。權力的天平,正在這喧鬧的宴席之下,不可逆轉地傾斜。
宴席最終在彌漫的醉意和混亂中接近尾聲。不少人癱倒在地,鼾聲如雷,或勾肩搭背說著含糊不清的醉話。張爺早已離席,張彪也隨后起身,目光最后一次掃過全場,在經過陳駿這個角落時,似乎極其短暫地停留了剎那。那眼神依舊平靜無波,卻讓陳駿心頭凜然,仿佛被冰冷的針尖刺了一下。隨即,張彪轉身,大步離去。
陳駿隨著稀疏的人流,默默地離開了依舊喧鬧、杯盤狼藉的忠義堂。冬夜凜冽的寒風如同冰水潑面,瞬間驅散了他因長時間緊張和堂內悶熱而產生的疲憊與眩暈。身后是燈火通明、酒氣熏天、上演著虛偽與真實的鬧劇的忠義堂;眼前,是漆黑冰冷、危機四伏、通往他那間陋室的漫長夜路。
這場夜宴,與其說是歡慶,不如說是一場公開的攤牌和站隊。他成功地扮演了一個無足輕重、人畜無害的角色,暫時避免了被卷入漩渦中心。但他知道,風暴并未平息,反而因為這場看似和諧的聚會,變得更加清晰和不可逆轉。趙虎的結局,似乎已經注定。而自己這個知曉些許內情、又曾被張彪“青睞”的“旁觀者”,在接下來的風暴中,又將面臨怎樣的命運?
他緊了緊單薄的衣衫,將身體縮成一團,抵御著刺骨的寒風,加快腳步,向著那間冰冷但暫時能提供一絲庇護的雜物房走去。
喜歡對弈世間請大家收藏:()對弈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