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京都的風依舊帶著幾分料峭,然而太傅府的園子卻已然是姹紫嫣紅,香霧繚繞。海棠如胭脂般潑灑開來,梨花似雪堆記了枝頭,就連連廊下那幾株原本不起眼的辛夷,也開得熱烈非常。粉白的花瓣隨風輕舞,最終緩緩落在青石階上,宛如一幅精致卻被揉碎的工筆畫,美得令人嘆息。
田睿希靜靜地立于水榭之上,她身著一襲月白色褙子,外罩淺碧色比甲,發間僅簪了一支羊脂玉蘭簪,整l裝扮素凈得近乎寡淡。她手中雖然握著一卷《詩經》,卻并未翻動,只是默默地望著池中悠然游弋的錦鯉,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出神。
“小姐,您又在這兒發呆了。”婢女綠萼端著一盞溫茶快步走來,臉上帶著笑嘻嘻的表情,將茶盞小心翼翼地遞上,“老爺今兒請了禮部尚書,記堂賓客都夸您不在席上可惜了呢?!?/p>
田睿希輕輕一笑,接過茶盞,指尖輕柔地拂過杯沿:“父親宴客,我一個女兒家,去湊什么熱鬧?再說,那些人嘴里說著風雅,背地里還不知在算計什么?!?/p>
綠萼吐了吐舌頭:“您啊,就是太聰明,把人都看透了,反倒不快活?!?/p>
“快活?”田睿希眸光微微閃動,“若真快活,又怎會連父親都護不?。俊?/p>
她語氣極為輕柔,卻讓綠萼心頭猛地一顫。她知道小姐嘴上雖不說,但心里卻早已將朝堂風云看得透徹無比。太傅田崇遠雖貴為帝師,卻因直言敢諫,早已被某些權臣視為鋒刃。
“小姐,您瞧這個?!本G萼忽然從袖中掏出一只紙扎的小蝴蝶,輕輕一抖,蝴蝶便在空中撲騰了兩下,最終落在了田睿希的肩頭。
田睿希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丫頭,還是這般頑皮。”
“我這不是怕您悶壞了嘛?!本G萼眨巴著眼睛,“再說了,您不是說,人心如棋局,一步錯,記盤皆輸?那咱們就得走一步看三步,可不能被眼前的花團錦簇迷了眼?!?/p>
田睿希望著她,眸中掠過一絲欣慰:“你倒是越來越懂我了。”
她站起身,沿著回廊緩步而行。路過一處假山時,忽然看見幾個小廝正偷偷摸摸地往石縫里塞銀錁子。
“那是讓什么?”她好奇地問。
綠萼低聲道:“是前院管事的孫子,想討好門房,好讓他在老爺面前多說幾句好話呢?!?/p>
田睿希淡淡一笑:“父親清廉一生,卻擋不住身邊人貪墨。這府里,表面看似光鮮,內里卻早已蛀空了。”
她微微沉吟片刻,忽而低聲吩咐道:“去,把那幾個銀錁子收了,換成碎瓷片。明日讓門房當眾搜出來,看他們還敢不敢?!?/p>
綠萼睜大眼睛:“小姐,您這是……”
“敲山震虎?!碧镱Om馇謇?,“我不動聲色,他們便以為我好欺。今日這蝶,明日就該是鷹了。”
綠萼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忽覺小姐那看似柔弱的肩線,竟似藏著千鈞之力。
暮色漸漸沉下來,園中紛紛點起了琉璃燈,光影搖曳,宛如如夢似幻。田睿希靜靜地立于昭華閣前,仰頭望著那塊御筆親題的匾額,輕聲呢喃道:“父親,這繁華,能撐到幾時?”
風輕輕拂過,花瓣隨之紛紛揚揚地飛舞起來,卻無人應答這無聲的疑問。
明媚春日,太傅田府之內,琴聲悠揚,如潺潺流水,洗凈世間一切塵埃。正巧君承衍此日私訪而來,他身著玄色錦袍,負手立于窗前,眉目間似有千山萬水。他素來喜靜,剛到府上便聽見琴音,他便尋聲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