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字,冰冷,簡短,沒有任何表情符號的修飾,像一把鈍刀子狠狠扎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爸,別再給我打錢了。你連泡面都吃不起,不用硬撐。”
房間里似乎更靜了,只剩下電腦主機風扇低沉的嗡鳴,固執地攪動著凝滯的空氣。陳巖盯著那行字,足足有十幾秒。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發酸。
那點微弱的、支撐著他打開直播的力氣,仿佛被這句話徹底抽干了。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放下手機,屏幕朝下蓋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一聲“啪嗒”。
手指重新挪到鼠標上,這一次,異常平穩地點擊了“關閉直播”。
屏幕瞬間暗了下去,房間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窗外遠處高樓零星的燈火和電腦主機幽藍的指示燈。
黑暗洶涌地包裹上來,將他吞沒。胃里的饑餓感此刻變得無比清晰、銳利,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里面攥緊、撕扯。
不能倒下。陳巖對自已說。至少,不能現在就倒在這張椅子上。他撐著桌子邊緣,有些吃力地站起來,久坐帶來的腰背酸痛立刻針扎般襲來。
他佝僂著背,像一株被風雪壓彎的老樹,摸索著拿起桌角那個癟癟的錢包。
打開。幾張皺巴巴的零鈔,一張十塊,幾張一塊的,還有幾個鋼镚兒。加起來,大概……十五塊多一點。
足夠了。他告訴自已,足夠買一包打折的泡面。
深夜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囂與浮躁,顯露出它疲憊而冷硬的骨骼。路燈昏黃的光暈在地上投下陳巖拉得長長的、微微搖晃的影子。
風不大,卻帶著一股子刺骨的涼意,穿透他身上那件洗得發薄、領口有些松垮的舊夾克,直往骨頭縫里鉆。
街角那家24小時便利店,像一個在寒夜里亮著暖光的孤島。
陳巖推開沉重的玻璃門,頭頂的感應門鈴發出短促而機械的“叮咚”聲。一股混雜著關東煮湯底、速食便當和消毒水味道的暖風撲面而來,讓他凍僵的臉頰皮膚感到一陣短暫的刺痛。
店里沒什么人,只有一個穿著藍白校服、頭發染了一撮黃的少年,正蹲在角落的冰柜前翻找著飲料,嘴里叼著的煙頭在昏暗的光線下明明滅滅。
收銀臺后,年輕的女店員正低著頭刷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徑直走向靠墻的貨架。那里堆放著琳瑯記目的方便面,花花綠綠的包裝在燈光下有些刺眼。
陳巖的目光快速掃過那些動輒五六塊、七八塊的價格標簽,最后落在了貨架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躺著幾包特價處理的臨期方便面,統一的老壇酸菜,紅色的包裝袋上印著醒目的黃色“特價”標貼:19元。
他彎下腰,伸手去拿。指尖剛剛觸碰到那冰涼光滑的塑料包裝,旁邊卻突然伸過來另一只手,更快地抓起了僅剩的兩包臨期泡面中的一包。
陳巖下意識地抬起頭。
是那個染黃頭發的校服少年。他拎著那包泡面,吊兒郎當地晃了晃,臉上帶著一種青春期特有的、混合著挑釁和無所謂的表情,斜睨著陳巖:
“大叔,眼神兒不好使啊?先到先得,懂不懂規矩?”
他嘴里叼的煙隨著說話一抖一抖,煙灰簌簌落下。
陳巖的手還懸在半空,指尖離那最后一包特價泡面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他看著少年手里那包泡面,又看看貨架上僅剩的唯一一包,胃里那股饑餓的絞痛似乎更猛烈地翻騰起來,撞得他心口發悶。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某種被生活反復碾壓后的麻木感,瞬間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