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風像無數把鈍刀,刮過邁克焦黑的半邊身軀。
劇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種瀕臨崩碎的虛無感。
他本該墜入身側那道深不見底的裂淵,與千百個反抗者的枯骨為伴,可詭異的是,那本該將他撕碎的狂風,此刻卻化作一只無形的巨手,將他殘破的斗篷一角輕輕托起,如同一片落葉,貼著凍硬的地面,緩緩向著內陸滑行。
他動彈不得,連轉動眼球都成了奢望。
意識被壓縮在胸口那一點豆大的藍焰之中,維系著最后的清醒。
他能清晰地“看”到,身下的大地深處,那條被他稱為“無名之河”的風律之源,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頻率劇烈搏動。
這搏動不再因他的牽引而生,恰恰相反,一種磅礴而悲愴的力量正從四面八方倒灌而來。
那是千千萬萬個奴隸、囚徒、被放逐者踩踏大地時,從腳底滲入巖層的痛楚;是他們每一次絕望的呼吸,每一次無聲的吶喊,匯聚成的精神共振。
這片被壓迫了千年的土地,正在用它子民的苦難,反向滋養著那象征自由的風之律動。
風,不再是單純的空氣流動,它成了痛苦的載體,憤怒的信使。
風推著他,滑過一片廣袤的凍原。
焦黑的土地上,一座廢棄的營地輪廓依稀可辨。
這里是“靜音營”,一個連名字都透著血腥與絕望的地方。
邁克不必睜眼,也能“看”到那些深埋在焦土下的記憶——孩子們被割去舌頭,圍成一圈,用喉嚨發出不成調的嗚咽,被迫哼唱著贊美偽神的“童謠”。
那片空地上,一個由小石子擺出的、歪歪扭扭的圓圈痕跡,至今仍在。
一絲微弱的悸動從他殘存的神經末梢傳來,他焦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一滴粘稠而黯淡的血珠,從指尖的裂口中掙脫,墜落在凍土的縫隙里,瞬間滲入。
就在這一刻,某種沉睡的契約被喚醒了。
三百里外,一座擁擠的礦工棚戶區里,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孩正蜷縮在草堆中。
他曾是“靜音營”的幸存者,靠著邁克偷偷用軍用匕首劃破手臂、滴入黑面包中的“血糧”才活了下來。
此刻,男孩猛地睜開雙眼,那雙本該麻木無光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屬于他的銳利。
他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跌跌撞撞地爬到屋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覆蓋著薄冰的地面上,無師自通地劃出了一個古老而簡潔的小杰克摩語符號——“前行”。
風,正借著一個將死之人的血,為那些迷茫的活人,重新標定出路。
滑行仍在繼續,風仿佛有了明確的目的地。
最終,邁克的殘軀在一座宏偉而塌陷的廢墟前停下。
這是一座偽神廟,曾是軍閥們精神統治的象征,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
而在神廟傾倒的地基之下,壓著一塊巨大的黑色鎮壓石,石面上刻滿了繁復而扭曲的逆向符文。
正是這塊石頭,像一顆釘入大地心臟的毒釘,將此地的風律囚禁了千年之久。
邁克躺在那里,連撐起身體看一眼都做不到。